高屋CP(55)
建在高处的大屋子烧成了一个橙红色的火球。
那种糊里糊涂的感觉又回来了,什么是太阳,什么又是火,太阳会升起来,火也会升起来,也会越升越高,直到把红光铺满整个世界。
第21章
清晨三点多,即便已经入夏,天也肯定还不会亮。杨叔崖坐在饭桌下头环抱膝盖,歪着脑袋望着墙上的一扇玻璃窗。这窗外有两棵大枣树,就算有光照到这屋里来,也一定被它们挡得严严实实的。这屋里总是不见光。他揉了揉眼睛,开始自言自语:“眼睛坏了,看什么都白茫茫的。”
他想:“也许是得了白内障了。”
他说:“没事,没事,现在医学发达得很,我还有医保,真得了病,挂号看病,该吃药吃药,该开刀开刀,会好的。”
他边嚼着话边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他父亲。老人还在房间里睡着呢,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就这么一间房,窗外头还是那两棵大枣树,躲不过它们的庇护,再过阵子,窗户一开,手伸出去就能摘到青青的大枣了。此时窗户半敞着,拉着纱窗。不知哪里的哪盏路灯发出的路灯光悄悄躲开了繁密的树枝,钻了进来。
父亲大约是听到了动静,打了个激灵,惊醒了过来,一双眼睛满是惊恐,他看着杨叔崖,张开了嘴,却半天不出声。杨叔崖背手站着,说道:“我来看看你,热吗?开个风扇?”
父亲的神色缓和了些,却还在打哆嗦,喉咙里发出干涩的一声。杨叔崖说:“你继续睡吧,睡。”
父亲颔首,忽而捂住了肚子,煞为痛苦。杨叔崖去倒了杯热水给他。父亲靠在床头,双手握住水杯,却并不喝水,只是把杯子挨靠在自己的肚子上,一会儿,转上半圈,再一会儿,再转上半圈。杨叔崖缩肩坐在靠墙的一张软趴趴的皮沙发座上。
他点了根烟,低着头,挠挠眉心,说:“我这眼睛好像白内障了。”
“看什么都白茫茫的,我刚才一睁眼,我还想大夏天的怎么下雪了?徽安也不会下这么大的雪啊?倒是你以前,你写信回来你记得吧?我拿着去学校给我们老师,我们老师一看地址,让我找别人给我念,那会儿,小姨还没回来呢,我也没别的什么亲戚,就楼上以前那个环卫局的张老师,他给我念的。他还教我识了很多字,清明的时候,他们家去扫墓,带着我一块儿去,他姐和妈,还有小舅葬在一个墓地,你知道的吧?”
“你这毛病,你不想去看那我们就不去看,主要是说出去我就是个不孝子你知道吧?我也没地方说理啊,不过我倒没关系,孝不孝的也轮不到别人来说事儿,你说我把你照顾得好不好吧?就算我娶了老婆,她都不一定能把你照顾得这么好呢,女的都不一定有我细致,女的也没那力气服侍你洗澡,服侍你大便,你说是吧?”
“反正生病这事,不去看,不去治,苦那都是你自己吃,我就被人说两句,说两句算什么,我被人说得还少吗?我……”杨叔崖指着自己的鼻尖,“我那是从小被人数落到大。”他咬着香烟,抬起手臂比划,“哐哐哐,簸箕那个一敲……”
他笑了出来:“嘿嘿,”一抹脸,接着絮叨:“看病也是吃苦,都是吃苦。”
“养老院批下来了,明天送你过去。”
“还是过几天吧,晚上下班我去买条鱼,鲫鱼炖汤,你的胃总没事了吧?”
“房间那肯定要收拾收拾,这个房间嘛,那桌子我看不要了吧,换个五斗柜,沙发搬到客厅去,客厅一直放着一张床到底不是个事,你说这样我要是能找到老婆……我能找到啊?人家上海么,住老破小等拆迁就变百万富翁,那还有个指望,刷马桶都有个盼头是吧?这徽安这里,你要等拆迁发政府财,我看还是算了吧,两个选择,要么回迁去什么乡下地方,要么拿钱,新区付个首付都不够。”
“桌子椅子,那肯定要买,椅子是不行了,别人来家里一坐,椅子就塌了。”
“买老婆这种事肯定不能干,要自由恋爱,自由婚姻你知道吧?”杨叔崖深深闷了一口烟,眼角飞速掠过父亲,父亲就那么坐着,目光呆滞,手里的被子又转了一圈。杨叔崖说:“妈的金戒指我留给她。”
他抓了下后脑勺:“就是那个金花的嘛,她偷偷藏起来那个,藏在井里的。”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他又反悔了,重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怕什么啊?”
“你们一个上吊,一个去了大西北,我才几岁,我一个人在这里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一根烟抽完了,杨叔崖起身,拿走了父亲攥着的水杯,水凉了,他说:“你躺躺吧,我去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