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望着她在风中微微拂起的裙裾,低声道:“儿臣今年已满十七,与章氏朝夕相处两年,彼此情深意重。眼下父皇病危,儿臣与章氏愿在此时大婚,为父皇冲喜……求母后成全!”
宫中一片静寂。
苏寂没有立刻说话,半晌突然转头:“章氏。”
章氏跪下:“奴才在。”
“太子说要马上大婚,你同意吗?”
章氏克制不住喜上眉梢:“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以太子为天,太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苏寂点点头,突然一笑:“太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那当年你毒杀越氏,也是听从太子的命令了?”
宁渊和章氏的脸色同时变了:“娘娘——”
话音未落,苏寂一步上前,伸手掐住了章氏的脖子。
“皇后!”宁渊大惊起身,然而还没冲上前,就被侍卫摁到了地上。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娘娘——”窒息的章氏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却自始至终不敢说,奴才冤枉。
“娘娘——饶命——”
声音越来越微弱,宁渊挣扎得越发疯狂:“皇后!皇后你饶了她!你不能在这时候杀她!皇后,皇后!苏寂!苏寂!——”
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他第一次叫出苏寂的名字。
尽管心里叫过很多次,但那是第一次,真正把这两个字叫出口。
“本宫也觉得她不能在那时候杀死越儿,越儿才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苏寂顿了顿,叹息道,“但是她干了。”
皇后手上的镶宝指甲深深嵌进章氏的脖子里,鲜血一滴滴地流到地上。
章氏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最终猛地抽搐两下,声息全无。
“我本来就不愿让越儿当太子妃,章氏是内定的最终人选。我只是低估了一个小姑娘的残忍和忌妒心。”
苏寂一松手,章氏的尸体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宁渊死死地盯着苏寂的脸,双目眦裂出血:“父皇不会饶过你的,父皇——”
苏寂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在说,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有长大。
她没有真的把这话说出来,而是转过身,淡淡地道:“来人——随本宫摆驾,去看皇上。”
宁渊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你——你想对父皇动手?!”
苏寂根本连头都懒得回。
“皇后!皇后!皇后!苏寂,苏寂!”太子宁渊连滚带爬,还没追上去,就被几个侍卫拼命地摁住了。
他看着苏寂的背影,仿佛有把刀狠狠刺进心脏,剜着最柔软最脆弱的肉。鲜血和五脏暴露在空气中,他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就仿佛懦弱卑微的存在,在真正强大的力量面前,连稍微反抗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被屠戮、被掠夺。
天亮的时候,宫中突然敲响了丧钟。
寒鸦从枝头惊起,呼啦啦掠过宫墙。宫人纷纷四下奔走,惊慌失措:“皇上驾崩啦!皇上,皇上驾崩啦!”
宁渊拿着剑闯进皇帝寝宫,第一眼就看见景毅帝躺在榻上,面色安详,嘴角竟然带着笑意,非常欣喜非常愉悦一般。苏寂站在病榻前,这一次她弯下了腰,双手紧紧抓着锦被,用力之大甚至手背都爆出了青筋。
宁渊走过去,发现她紧紧咬着牙,满嘴的血。脸上却是干干的,完全没有眼泪。
周围人见到太子来了,全都哭号着跪在地上。
“太子——”苏寂终于开了口,声音极度嘶哑,“准备登基吧——太子。”
宁渊一惊,只见她突然身体一软。
他仓促伸手,这一次苏寂完全倒在了他怀里。
这个女人这样苍白并且清瘦,昏迷的脸上甚至显出一点无辜来,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这一年正月,景毅帝病逝,太子宁渊登基,改国号奉贤。
因皇帝未曾大婚,苏太后垂帘听政,大权在握。
时间过得飞快,先帝大葬的煊赫还没过去,登基大典的风光便烟消云散了;先帝驾崩那一夜的种种猜测仿佛昨天还在宫中流传,转眼间便被埋葬在了厚厚宫墙的阴影下。
就如同当年的太子每晚去皇后宫中念书,如今的新帝也每天去太后宫中学习处理政事,只是时间从晚上改到了下午。某次宁渊状若无意地问起,苏寂不动声色地道:“皇上大了,哀家又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怎能不避嫌呢。”
避嫌?宁渊心中一动。
苏寂今年不过二十有余,看上去跟当年刚进宫时没什么区别。而他,已经长成大人了。
其实他从来没想过要避嫌。他对这个女人的恨和倾慕贯穿了整个少年时代,燃烧了他人生中最初最暴烈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