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前放了林叔叔泡的一杯柠檬水，黎阿姨做的一个土豆丝饼，怀里还被塞了赵林风的一个毛绒小熊——黎阿姨显然已经把她能想的一切办法都想尽了。

黎阿姨焦急地坐在茶几旁小小的凳子上，巨大的身体缩成一团，见我们回来，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赵林风说：「我们刚刚去你家了，你是不是因为他们难过？」

袁丽娜缓缓转动眼睛看了她一眼，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又掉下两颗眼泪，落到赵林风手背上，赵林风仿佛被烫到一样抬起了手，粗鲁地用指腹给她擦眼泪。

「别哭，我觉得这事儿不怪你。」

我：「对，是他们太过分了！」

袁丽娜苦笑着说：「你们又要给我说相声了？」

我按着她的脑袋让她看向我，认真地说：「就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不懂得珍惜你，你是特别特别好的一个小孩，以后你要考好大学，找好工作，有很多朋友，有和你一样优秀的爱人，过特别特别幸福的生活，这些都不需要他们，你自己就能过得很好！」

「不会的……」

「会！一定会！」

黎阿姨也跟着说：「对对对，一定会！」

「他们都说，爸妈很爱我，他们为了我去外面打工，好不容易开了小饭店，起早贪黑挣钱给我用，我都相信了，如果没有弟弟，我都会相信的……」

「我从来没考过这么好的成绩，你知道我妈怎么说吗？她说，还以为我高中毕业就不读了，现在好了，以后考个好大学，毕业了去他们那里找个班上，到时候大家一起攒攒钱买套学区房，小杰上学也方便。很搞笑啊，真的很搞笑，他们生我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我现在就死了，尸体烂在家里，他们会不会心痛……」

我立刻说：「不要这么想，你再怎么折磨自己也不会让别人受到惩罚的。」

赵林风点点头：「对啊，丽娜，你看我，要是我因为恨我亲爸而伤害自己，你觉得他会后悔吗？他可能早就连我长什么样子都忘了。相反，只有我每一次都拿第一，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将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才会后悔，后悔当年把我给了我妈，后悔失去了我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儿。」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厉害。」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一个学习成绩差、样貌平凡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我就该作践自己来报复我亲爸吗？绝不可能！」

「可你至少还有林叔叔和黎阿姨照顾你。」

我说：「那我爸在港城那边，一个月打不了一次电话，我妈早就去世了，跟没爸妈一样，没人关心我，也不影响我做个阳光开朗的高中生呀。」

「因为你有钱。」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黎阿姨弱弱地举了手：「那个……我也申请举个例子。」

黎阿姨本来就蜷在小板凳上，大大的一团，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像个乖巧听话的小学生一样，袁丽娜在这种情况下都没忍住笑了一声，说：「黎阿姨，你别逗我了。」

黎阿姨说：「我听你们说得一套一套的，我也想说两句呀。」

「我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没读什么书，长得又不好看的人，家里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一家六口人，只有两个劳动力，小时候每个月都要去邻居家借米才不饿肚子，穷得叮当响。」

「我十七岁就结婚了，按你们现在的说法，我当时还未成年呢，不过没人管，在我们老家不用领证，直接办桌酒就叫结婚。我的彩礼是三万块钱，我娘家给我陪送了几床被子，说彩礼要给弟弟妹妹上学用，我说以前我想上学你们咋让我回家种地呢，他们就说我这么笨的读书也读不出来，反正也没闹出个结果，稀里糊涂就到男方家里去了。」

「我前前夫喜欢喝酒，喝醉了就打我，也打他爸妈，反正看见哪个打哪个，家里的猪都被他打瘦了，我怀了两个娃都落了，说不上来是因为他打的还是我自己身体不行。后来，我跟着同村的大姐出来打工，凑了几年工资还给他家四万块钱，就算是把关系断干净了。」

「我前夫是工地上的，常年在外面做活，换一个工地就换一个情人，后来喜欢上嫖女人，染了病，回家过年也给我惹上了，我怀了孩子，检查出来孩子也有病，就把孩子打了，然后也是闹了好久才离的婚。」

「之后，我在林林念书的中学外面摆摊认识了老林，那时候我看老林跟林林她妈妈走在一起，真的好羡慕啊，这辈子我黎春华都不可能成为林林妈妈那样的女人——她那么漂亮精致，说话轻声细语的，老公工作体面，对谁都笑呵呵，女儿也聪明，听说年年都是全校第一，我当时就想，这人应该一辈子都没有烦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