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33)
兼职回来的周栀子问我:「你去哪?」
「去看你哥哥。」我头也不抬,「你哥在哪个医院?报个房号。」
她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
「你哥小名叫周槐子,和你的名字很像。而且他知道我学法——我没跟他说过。」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我给你哥哥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应该是你妈妈。」
「唉!」
「你哥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工作?」
「帮补习机构出卷子,搞搞付费咨询,收收直播打赏。」
「哈?」我难以置信,「播什么?」
「你别想歪啊。」周栀子摆手,「他帮大学生算微积分。」
「……」
第32章
再见到周应槐的时候,他终于不逃了。
他刚切了胃,正躺在病床上。
去年冬天,他做胃镜查出胃癌中期。
好在发现及时,可以治疗。
他妈妈看见我,连忙站起来:「来了啊。」
「我是周老师的学生。」
「俺知道,他跟俺说呢,说你可厉害,学法。」
「……」
「俺出去买个饭啊,你陪他说说话。」
「谢谢阿姨。」
我坐下来,盯着周应槐光溜溜的脑袋。
原来他也有窘迫的时候。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以为你永远从容不迫。」
「我只是个普通男人。」
「你不普通,你光头的样子比张卫健帅。」
「……你变开朗了。」
「我早长大了,周应槐,别把我当小孩儿。」
我把手机亮给他看。
「这四万一千七十二块,你先拿着花。」
「我——」
「别拒绝我。多的就当那三万块的利息。」
「你当我放高利贷?」
「我巴不得你放我高利贷,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我们陷入沉默。
周应槐住的不是单人病房。
病床和病床之间,仅仅隔着薄薄的一张帘子。
往来探望病人的人很多。
人们说着家长里短,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倒水。
削果皮的声音、看视频的声音。
喧哗、嘈杂、热闹、门外传来小孩儿玩闹的尖叫。
它们都不如我的心跳声吵闹。
我佯装镇定,看向窗外,白色的窗帘被风撩起。
像一只巨大的白鸽,在我胸口扑棱。
春天了,病房外是柔软的绿色,新芽与枯叶亲昵地挨着。
我问:「周应槐,你喜欢春天吗?」
他如获大赦:「有财一定不喜欢,它是在春天被绝育的。」
我没放过他:「我喜欢,因为春风化雨。」
「……这苹果你吃吗?」
「我不吃苹果,我在告白,你听清楚了吗?」
「我是你的老师。」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我只比你小八岁。」
「你十七岁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五了。」
「我二十一岁,你二十九岁。我四十岁,你四十八岁。」
「……」
「我九十岁,你九十八岁。差得多吗?」
「多。」
「到时候,咱俩都一样老,有什么差?」
「你只是——」
「我不是!」我打断他,「我承认,那时候我对你有好感,更多源自我的恋父情结。」
周应槐没有说话。
「虽然我的继父是个人渣,但我还是对父亲这个角色充满了憧憬。
「那时候,我在寻找憧憬的对象。
「然后,我找到了你。你包容、隐忍、给我足够的安全感,像我理想中的父亲。
「我希望你爱我,像父亲那样爱。」
「但现在不是了。」我话锋一转,「周应槐,我已经不是那个懵懂的、没什么见识的小女孩儿,我有足够的经验和阅历来审视我自己的感情,我知道我对你的喜欢并不出于自下而上的仰慕和迷恋。我喜欢你,平等地喜欢。」
他静静地躺着,看着我说话。
就像过去一样,静静地看着我整理错题,听我抱怨连天。
我笃定道:「你喜欢我。」
「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你没有否认,而是问我,为什么这样想?」
「你有这聪明劲儿——确实用到了读书上。」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我比赛失利那天,你是不是在等我?」
「我没有在等你。」
「可是上门的时候,你已经煮好了两人份的面条了。」
「不要再说了。」
周应槐低头看自己的手背上的经络:「不要再往下说了,衔青。」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周应槐。
第33章
我在县城短暂地停留三天。
我去看了我妈妈。
她学会了跳广场舞,常和宋阿姨结伴出行。
「早上跳,公园没人。」
她这样说。我知道,她还是有点儿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