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陌生人[悬疑](50)
和人头攒动的羊肉粉摊不同,老陀的书摊依旧无人问津。
你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喘着气笑了起来。他总是这样得过且过,即便兜里空空如也,也能抱着本破书笑得前仰后合,看得忘了饥饿。但凡卖点书,就会立马拿着钱给你买头花,买糖葫芦,或者带你看耍猴。
今天吃饭的人很多,老陀照旧在母亲的摊位上帮忙。
往常这时候,母亲总会嫌弃地塞给他很多碗让他去洗,说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去找个正经工作,天天守在这里没前途,说他这么有文化的一个人给她洗碗太屈才了……诸如此类的车轱辘话。
每次老陀都装作没听见,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了了,便嬉皮笑脸地往你母亲心窝里戳刀子。
“你男人倒是有份正经工作,有用吗?”
“就是因为你有这样的偏见,你男人这个所谓的“文化人”才有机会好吃懒做。”
“给,我这里有本字典,你拿去先学着认字。不用羡慕别人,你自己也可以成为文化人!”
母亲脸色难看地推开老陀递过来的字典,嘴巴张了张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老陀见好就收,赶紧甩着抹布说:“好好好!劳动人民最伟大,向伟大的劳动人民王王庆芬致敬!向伟大的老陀致敬!”
……
可今天,你隔着人群,看到母亲有些坐立不安。
她瞥见老陀收碗,立马冲过去把碗从他手里夺走……还朝他低声说了什么,老陀本来还想嬉笑两声把碗夺回去,可母亲越说头垂得越低,老陀争辩了几句,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把手松开了。
母亲立马回到炉子面前,用铁钳使劲戳着里头的煤球渣,顿时一阵烟升腾起来,许是迷了眼,她赶紧转过身揉起了眼睛。
你突然紧张起来。
还没等你想明白,几个警察推开人群来到书摊面前,问清姓名后,三下五除二把老陀压在了地上。
整个热闹的集市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按了暂停键。叫卖声卡顿了,讨价声偃息了,剃头师傅的推子停了,绳子上挂着的尼龙袜不动了,食客们的嘴巴合不拢了,就连燥热的初夏气息也窒凝了……
唯有老陀的脸在厚重的脚底下,在灰尘里,扑腾,挣扎。
手铐锁住的咔嚓声将这凝固的一切震出一条裂缝,片刻后,裂缝陡然四处游走,炸开,坍塌……你母亲满脸震惊地往前冲了几步却又迟疑地停了下来,和其他人一样避嫌让出一片空地来。无数双审视、猜测、臆想、看热闹的眼睛将老陀身上戳了无数个洞。
你嗷呜一声哭出来,扑闪着你的小短腿,连滚带爬地从一双双大脚中间窜过去,死死抱住老陀的脖子,像好久不见主人的狗狗,不停地蹭着他的脸。
“老陀,你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你是超人啊!你会飞的!”
“你快飞!”
“飞得远远的!”
第22章
除了你,没人知道
李重啊。
许多年以后,你在远离黔北的地方被绳索高高吊起,血管崩裂、青筋爆凸、气管窒挤时,是否走马灯似的又过了一遍这35年的每一瞬每一息?是否会在你即将永死的脑海里为1995年初夏的
那个遥远下午多停留一会?
除了你,没人知道。
-
那天。
密密麻麻的人杵在遵龙镇主街上像一条条充斥人间的人形鱼干,他们的眼珠子凸凸的,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着漩涡中的你和老陀,以及恨不得钻地缝里的你的母亲。
这本不该凑在一起的三个人,彼时却像极了一家人。
老陀用他胡子拉碴的脸回蹭着你的小脸,哄你道:“重重不怕不怕啊。答应老陀再也不哭了好不好?”
你母亲则又气又恼地使劲掰着你的小指头,试图把你从老陀的身上拽下来,她凶狠地威胁你,“又想被关到小黑屋了吗?”
撕扯中你攥在手里的钥匙戳住了老陀的后脖子,像一把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枪顶住了他。他突然笑起来——是的,他笑点总是又低又奇特又不分场合——他贴着你的耳朵悄声说:“重重和老陀玩个寻宝游戏好不好?只要你找到和这把钥匙相配的门,你就赢了,我就能回来。”
你一愣,下一秒,你被高高抱起,母亲连忙后撤几步。警察押着老陀,老陀使劲扭头看你,还不忘冲你笑,被铐着的手朝你做了个插锁拧门的手势……
你嚎啕大哭起来。
泪眼朦胧中,你一眼看到那张藏在一堆人形鱼干中的野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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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能觉得自己可以藏得很好呢?
很久以后当你回忆起这一幕,竟然也有点想笑。一定是老陀的诡异笑点传染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