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夏日(29)
因为病痛,阿彩比上次见面时还要瘦弱,脸颊上的颧骨瘦得凸出,两颊凹陷,从被子里露出的手臂像一根枯树枝。
雪白的被子下面是她一点点溃烂的躯体。
易纯不知道她是从身体哪个部位开始衰老的,从乌黑发亮的头发,还是从如同蜘蛛网一样的眼睛,她弓起背躺在那里,干瘪成沙滩上无人注意的贝壳,海水将她带到沙滩上,退潮时再将她带回海里。
阿彩清醒的时候不愿任何人接近,拒绝蒋域进入病房,也拒绝治疗。
蒋域那段时间忙于公寓和医院之间,回到公寓继续为阿彩挣医药费,折回医院照顾阿彩,或者赔付医院的损失。
如果他时间来不及,会拜托易纯把饭送到护士手里,因为阿彩不愿见到任何一个熟人。
只是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处于昏迷状态。
医生告诉蒋域阿彩需要转换心态,心情好的话有助于后续治疗。
隔壁病房有位患癌的阿伯,确诊的时候医生跟他的子女说最多只有半年寿命,但今年年底,是他确诊的第三年。
那时候距离春节没有几天,易纯想找个时间跟王琴商量回北方过年的事情,机会还没找到她就打断了这个念头。
起因是王琴终于忍受不住易鑫河频繁不回家,在一天下午,从香樟街一家宾馆中抓到出轨的易鑫河。
她揪着易鑫河衣领出来的时候,易纯和于小鱼正在旁边的店铺为阿彩挑选帽子。
易纯跟王琴对视几秒,王琴目光闪烁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周围群众聚集起来,易纯听到王琴怒声骂道自己哪里对不起他,易鑫河外套还没来得及穿上,冒着冷汗让她回家再说。
看热闹的和打抱不平的人声海水一样淹没那片区域,后面的事情易纯便不知道了,挑好帽子以后于小鱼拽着她往反方向跑掉。
她们跑到附近一条小河,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树木,于小鱼让她不要多想,安慰人的方式像很多人一样俗套,用自己的经历缓和对方的难过。
小鱼说起她的父母,告诉易纯其实自己当初也有所隐瞒,她知道父亲是谁,但因为她妈妈不愿意承认,她也跟着装糊涂。
在云南的时候,那人跟外公外婆住在同一条街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他女儿,在自己五岁那年被他拖进废旧的祠堂,喊破喉咙之后才被好心的过路人救下,老实一辈子的外公外婆忍气吞声,每当他路过家门口时她都要锁紧大门,等人走后再出来。
不久后,那个人因短时间内多次犯罪而被送进监狱,从此便没了他的消息。
她有时候记恨她的妈妈,因为她妈妈以同样的方式生下她,为什么还要将她丢在那条街上,但有时又觉得妈妈仍是爱她的,在那件事情不久,她便被接到了广州狭窄的廉租房里。
易纯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小兔子发夹,说:“小鱼,我不在乎他们,你不用讲这些。”
于小鱼眨动眼皮,紫色的眼影在日光下晃动,她回道:“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些了。”
广州的天气是潮的,昆明的天气是暖的,于小鱼说她们是浸泡雨水后被阳光晒干后的干燥味道。
易纯疑惑地歪着头,这是什么味道?但不妨碍她夸于小鱼好会说。
于小鱼搂着她哈哈大笑,其实我很想当一个诗人来着,但我下学太早,不怎么认字。
由于王琴和易鑫河在处理分手的事情,易纯便没有提要回去过年的念头。
她来时的车票是王琴买的,所有的身份证件并不在她身上,王琴也并无多余的精力处理她的事情。
易纯对他们分手的事情抱有怀疑态度,在跟王丽华通话的时候提到他们,说:“他们好像要分开欸。”
王丽华问她原因,是不是易鑫河做了什么对不起王琴的事情,早就劝过王琴不要一门心思栽在他身上。
易纯忽略这句话,接着问:“妈,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王丽华安静了,先是询问易纯王琴的状况,见易纯执意不说以后,回她:“妈没有赶你走。”
“只是你现在应该往外跑,回什么头呢。”
易纯觉得她也变成了一只飞鸟,不停地绕着一座高山盘旋,想要降落。
当时距离鼠年没几天,易纯蹲在蒋域公寓的阳台上,广州各个街道早已经挂好迎春的红灯笼,不同城区的花市也早已开放,只是那年年底发生太多事情,她想不起那年的年味。
她扯掉栏杆上的枝蔓,听到王丽华的话后有种沉重的释然。
王丽华似乎已经使出浑身的力气,她的力气只够将易纯送出家门口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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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纯和于小鱼挑选的那只帽子是针织雷锋帽,还没送出去两边的毛线团就开线了,于小鱼气不过要拿着帽子找无良老板退钱,易纯拦住她没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