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夏日(4)
王丽华像她一样沉默,尽管她们处在电话两端,她依然能准确知道妈妈当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内心陡然产生刀割一样的快感。
但易纯终究还是不能完全狠下心,像往常一样叮嘱王丽华好好吃饭、不要太辛劳后才挂断电话。
易纯是想念的她。
但并不太想同她讲话。
蹲在墙边喂猫的蒋域让易纯想起坐在无花果树下发愣的王丽华,很奇怪,两个人分明毫无共同之处。
“能帮我个忙吗?”
易纯回神,对上蒋域转过来的眼睛,狸花猫在一侧舔爪子,他维持刚才单手托腮的动作,那双眼睛在黄昏中称得上柔和,但他的表情太淡,淡得好像雨后一团悄然消失的白云。
他讲普通话,不太标准,变过声的腔调,能听得出来一点口音,这点口音并不难听,落到最后一个字像是带着钩子,低沉的声音会让人联想到旁边那只狸花猫的尾巴。
蒋域目光持续专注,两个人如同认识好久的朋友,在报亭老板打着哈欠将要醒来前,易纯点头,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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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蒋域给她的包裹,易纯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找到一家理发店。
那家理发店位于城中村一条胡同里,抬头就能看到晒得密密麻麻还没被收回去的衣服。
七点多,路上陆续有下班的人,街道两边的红绿灯光洇在湿润的气息中,易纯闻到远处雨水的味道,海风是咸的,连带这边的雨水也是咸的。
理发店门口有两排洗好的紫色毛巾,洗发水清爽的气味在周围飘散,倚靠在门框上的是一个长发女人,乌黑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她穿着吊带短裤,手里拿着根橘子味的真知棒,看我长时间停驻在理发店门,歪着头打量易纯一遭,并不在意地问:“理发?”
水滴把她的后背还有脖颈打湿,她皮肤很白,因此身上的淤青十分明显,左侧肩膀上有一块红色痕迹,她伸手打死落在胎记上的蚊子,抬眼说了句什么。
表情并不好看,可她又实在漂亮,水湿的头发显得她狭长的眼睛像张蜘蛛网。
当时天色渐晚,昏黄模糊的路灯和暮霭般的蓝色交融,蒋域抿嘴时的表情跟她很像。
“我找阿彩。”
易纯回忆蒋域跟我说的话,努力字正腔圆,她不会粤语,不过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发现这边的外地人不在少数。
漂亮女人愣了片刻,眼神瞬间变得警惕,她不掩饰的打量目光更加直接,棒棒糖塞进嘴里,她站直身体,易纯这才发现她的右腿有点跛,脚上是一双银色的系带拖鞋,露出染了红色指甲油的脚趾。
“找我有事?”她看向易纯,身子微微向**斜,“你哪里来的?”
尽管在看到她时心里已有定
数,但是她承认后易纯才表露来意,说有人托我把东西给你。
漂亮女人不作反应,幽深的眸子盯着易纯,最后伸手接过,又递回来,长眉微皱,让易纯拿走。
“我不需要,”她恢复一开始的倚门的动作,不怎么耐烦,“你别来打扰我生意啊。”
后面有人骑着摩的过来,她脸上瞬间绽开一抹笑,能看得到她眼角周围的细纹,彰显她不算年轻的面容,可易纯依然觉得她好漂亮,那些笑起来才会出现的细纹像金丝菊。
她用眼神催促易纯离开,等到理发的客人走近,易纯听到他讲了句“呢个女仔系边个?”
“唔识,嚟问路嘅。”
她说完后转头眯了下眼睛,易纯仓促把东西放到她门前的折叠桌上,没说话便离开了。
等易纯到走到胡同尽头,路面变得宽阔,满脑子都是对方肩膀上的红色胎记,还有她如同蜘蛛网一样的眼睛。
那道身影还在原地,易纯走过去,跟他说:“她不要,我放桌子上了。”
蒋域点头,说了声谢谢。
易纯思忖几秒,还是选择告诉他,“她腿上的伤还没好。”
蒋域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各种药膏,再次表示感谢。
易纯好奇问了一嘴为什么不自己去送,蒋域看着易纯的眼睛,说她不会见我。
他们之间存续一种奇怪的关系。
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天边尽头只有一丝光线,蒋域比易纯高半个头,他垂眸看她的时候她无端联想到刚才那个叫阿彩的女人。
他们五官不同,也只有抿嘴时才有点相似,在她见过阿彩之后才意识到蒋域的长相是漂亮的,那种漂亮跟性别无关,是他气质太淡太苍白,会让人忽略掉他的长相。
蒋域没有说他和阿彩的关系,不过在他们默契的对视和沉默中,易纯想起北方的王丽华,并认为他们是一类人。
为表感谢,蒋域说要请她吃饭,问有没有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