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作夏天(100)
程辛知道柳知安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柳知安在世时,她也曾以翻阅他的日记的方式,暗自监督着儿子的一切,扼杀他一切不正确的方向。
但这本日记,她好像从未见过。
程辛心脏钝了钝,升起不安的预感,她翻开一页。
窥见了其中痛苦而挣扎的文字。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突然死亡。】
【如果能来一场突然的死亡就好了。】
每翻一页,痛苦就好像连同着股脉加深,将她的心肺搅乱。
【妈妈的爱太重了,像山。】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可她越是这样,我越感到不能喘息。】
【我想自由,可似乎自由想法的冒出,都是自己在辜负母亲。】
【我不该这样做的,对吗。】
【死亡会是另一种自由吗?】
程辛的手抖得厉害,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曾经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而她,那个自诩为他人生掌舵的母亲,却一次次地当着刽子手,将他往边缘推去。
她翻完日记,迟钝地低下头,垂视着垃圾桶的病历。
病历像是一把刺穿胸膛的利剑。
再次清醒地告诉她,这不是玩笑。
更不是恶作剧。
是柳知安生前留下的求救,是他挣扎的回声。
她的孩子即使没有在意外中去世,病症也早已将他压垮。
而这一切的背后推手是她,是她引以为豪的安排,控制和爱。
程辛沉默地从垃圾桶里将病历捡起,安静地将它抚平。
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将病历浸湿。
风从窗外吹来,卷动帘子,厚重的帘子打在窗边,啪嗒啪嗒,像是谁在叹息。
灯光亮着,落在程辛的肩膀上,映出她失神的表情。
……
第二天醒来时,柳向晚一下楼梯,就看见了程辛坐在客厅里。
她呆坐那里,连柳向晚走过去的声音都没听到。
还是柳向晚走到了她面前,程辛才反应过来。
程辛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以至于柳向晚顿了顿,不知道说些什么。
正当她沉默时,程辛站了起来,低声说,厨房有早餐,让她吃完早餐,就准备出发了。
说着,程辛就转身回了房间,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些什么。
柳向晚看着程辛离开的背影,手指动了动,心底有些奇怪的异样,但是不知道这种怪异何来。
她只得将这份怪异收下,转身走向厨房。
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一下,柳向晚就和程辛去了墓园。
那天阳光正好,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墓碑上,安静而沉默。
母女并肩站立,将花束放在了两座紧靠的墓碑前,同样沉默地看着墓碑上柳父和哥哥的照片。
他们细细碎碎地对着柳父和柳知安说了很多话。
说话时,碑前的黄色小花轻轻摇曳,好似也在回应着他们的话。
柳向晚想起一句话,“爱比死亡更强大。”
爱没有消失,爸爸和哥哥,好像也从未真正地离开。
良久,程辛转身看向柳向晚,轻声道:“你先去停车场等我吧,妈妈还有几句话想和爸爸单独说。”
柳向晚点点头,接过车钥匙,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盯着女孩走远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时,程辛才转过身来,目光重新落在了墓碑上丈夫的照片。
她手指划过丈夫的照片,像是隔着厚厚的石碑,抚摸着丈夫的脸颊。
“老柳。”程辛低低开口,“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那些我以为对孩子好的事,其实都不一定对,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她望着墓碑上的人,有些哽咽:“现在,好像我们也应该少管一点了。”
“孩子有自己的路,不是吗?”
话音落下,她缓缓低下头,一滴水落在了墓碑上,发出了极轻的声音。
像是深埋在泥土里的种子,悄悄破土而出。
扫墓结束,柳向晚便和母亲折返回百里弄。
路上,柳向晚望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有些纠结。
直到眼见着快要到家,柳向晚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程辛:“妈,我下周要不搬回幸福苑吧。”
“快期末了,从学校回家有点麻烦,住幸福苑的话早上也能多睡一会。”
本以为要和程辛再多说几句,才能不愉快地搬回幸福苑。
但事情的发展出乎柳向晚的意外。
程辛看了她一眼,先是静了一瞬,后点了点头。
她语气里不复往日的强硬,带着疲倦的温和:“嗯,你想搬回去就搬回去吧。”
“……啊?”
程辛答应的太快,以至于柳向晚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又问了一遍:“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可以。”程辛道,“但是要注意安全,有问题及时和家长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