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爱情(56)
她扭着腰身自管自己走路,走向妇产科,仁杰回头去看了一眼,
她拿了号,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一边低头看小视频,刷到一个大叔,带着钢盔吃肉,抬手就“啪啪”打自己的脸,边打边吃。真美瞪大了眼睛,看得掩着嘴直笑,太可乐了,她看着他表演,一直乐到里面护士叫她的号。
她听见了起身时,才觉得,后背上发凉。她想:笑得太用力了,出汗了都。
说是无痛人流,其实医生手里那些个叮叮当当的银色工具,随便哪一样,插进去都够吓人。真美一以贯之的策略,别过头去,不看。
她想起小时候打针,怕得要死,又哭又闹;可前面同样打针的大人,却眼皮也不跳一下。她一直以为,大人有什么法宝,或者只要人长大了,就感觉不到疼了。等真的长大,才明白,没什么法宝,不过是忍着而已。
她做完了自己从手术台上翻身下来,没人扶,扶着墙,走到门口的长椅上坐下,休息。自己没在意,额头上出一层细汗。
坐了多久,她也没想。她从来不多想,想多了也没用。坐够了就起身来,往楼梯口走,一步一步,慢慢走,走快了怕疼。哪里疼,也说不清楚,心里怕。
走到医院出口,抬头看了看天光,有太阳偏西,日头晒在身上,发暖。她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看见自己的影子,短短一截,给自己踩在脚下。
好在她平常能吃能喝,不娇弱,这时候,站了会儿也不头昏,照常走下来。走了两步,被人挡住去路,她抬头,看他手里托着个保温杯,虚虚地冒着热气。
“给,红糖水。”他说,说完抬头来看她脸色。他喜欢看她的脸,别人的脸,他不爱看,总是低着头。
真美瞟了一眼,没接。扬起了下巴,看向他身后,表示:不稀罕这么点儿红糖水,老娘家里炖着滚烫的鸽子汤呢!她早上临出门前交代七姑准备的,女人得对自己好,特别是许多事情上做不了主的时候。
“喝两口再走吧!”仁杰说,身体不由自主地超前倾过去,挡着她去路。
她抬眼又看他,今天她被医生掏空了,没有女斗士的精神气儿,开口问话时,声气幽微:“你真是哪儿来的?”她想他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回过一趟镇上了。
“亲戚家里弄的,你放心,是好红糖,先喝了吧。”他说,听她说话,难得的温柔,他也柔和,拉她手来,助她拿好。摸到她手指时,觉得她手冰凉。
“喝吧。”他坚定地说。
真美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飘了飘,她在发丝的空隙里看这个男人,抬手喝了一口,很甜,于是又喝了一口。
“你儿子呢?也放在亲戚家了?”她想起来问,同时觉得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她边说边往旁边的小花坛走去,花坛里长着一丛灰尘扑扑月季花,长久没人打理,干得发硬的泥土,它开出两只粉白的花来。
“嗯,”他点头,脚步跟着她走,“小水的叔公家,就在这前面,两条街。”
她走得慢,边走边喝糖水,转到花坛人少的一面去,她靠在水泥沿儿上。他也慢慢走,靠在她身边。
第27章 有一点爱,不多(十)
“你儿子的病能治好么?”她问,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红糖水,觉得滚热的糖水,直淌进五脏六腑里。
“治不好。”仁杰说。
真美听他说完,微微转头来看他一眼,他们从前床上不谈这样的话题,这样的话题,只适合今天这样,在医院里谈。“听说长不大,是真的么?”
他点头,“是真的,听医生说,这种叫遗传病,用什么办法也治不好,只能养着,等死。”他说着,没什么感情,感情在早几年用完了,这时候再说,平淡无奇。他们身后吹来一阵春风,把那些话吹远了,他忽然又补充:“是她们家传下来的,丹红上面还有个哥哥,十岁死的。”
真美在心里想了片刻,“那这病,孩子能养多大?”
“这话,我也问过医生,医生说很难确定。”仁杰难得愿意和人说这些,厂里的人、镇上的人,他从不和他们说起,他们只爱看他的笑话,他知道。
“很难?是养不大的意思吧?”
“因为我问过她们家亲戚,听说,也有孩子生下来就得病,但养到二十岁的,不过养不大的多。”他垂下眼眸,末了说:“他们家有这种病,是不能生小孩儿的,他们没人告诉我。”
真美听他说,没有再回应,她加快喝了两口,把杯子放回他手上,说:“我先走了,我家里炖着好汤呢,我赶着回去喝。”
他接着杯子,迟疑了一会儿,嘴角有一点泛白的唾沫,终于问她:“他对你不好,别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