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10)
“这只是史瑞克,个头大,行动笨拙,但是非常良善。至少已经繁衍了五六只后代了。瞧,这只,还有这只,都是史瑞克的后代。他的家族已经相当繁荣了。
“这只叫孤客,它的资料显示,它七年前失去伴侣,便一直未寻觅第二春。所以,它这一支,估计要绝后了。
“这只叫梦露。我目睹它出生,它粉红色的喙特别鲜妍,比别的鸟都好看,像涂了性感的唇膏……”
肖恩如数家珍,而唐清沅则拼命将这些记在脑子里。
有好几次,她都想开口询问,肖恩到底是不是环保局派来的。可是看见他面对信天翁时的种种柔情,她又觉得,这个问题还是留给杰森来回答比较妥当。
唐清沅是带着任务来岛上的。她需要靠一篇信天翁与海洋环境变化的研究课题,来换取明年的奖学金。威尔逊教授虽然替她争取到这一年的助学金,但是明年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所以,在教授暗示让她来这个由政府资助的孤岛,独立完成这个研究项目时,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其实,这是奥克兰大学与新西兰环保局的一个合作项目。但自从去年一个科研人员罹难,原本就乏人问津的项目就更加没人愿意接手了。谁愿意去一年没法洗澡,只能用矿泉水沾湿毛巾清洁身体的地方?更不用说日复一日只能吃土豆、面包、罐头、饼干、方便面和逐渐干瘪的苹果,以及各种维他命药丸。
为了把电都用来支撑设备和电脑,每晚只能就着被风吹得摇头晃脑的烛火看书、笔记、起居,如同回到原始社会。何况,还有那庞大的、绵密的、躲也躲不开的孤独。在这里,你得学会与自己对话。过惯都市生活的人,是无法想象这样粗陋的生活方式的。
于是,唐清沅这个从中国远道而来的留学生,反而获得了这次机会。
整个上午,唐清沅都孜孜不倦地在信天翁中穿梭。
渐渐地,它们也不再怕她了。中午时分,清沅又是一包压缩饼干,一瓶水解决了午餐。
肖恩看着她认认真真对付那包寡淡无味的饼干,便觉得头疼。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头疼过了。但此刻,他真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一阵反胃。他看她连吃了两个星期一模一样的午餐,不得不心生佩服。
“唐,他们难道只给你准备了一种食物吗?”
“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也不换个口味?”
“只有这个最方便管饱啊。咦?你怎么不吃啊?”
“每天看你吃就够了!”肖恩耸耸肩不屑一顾。
“吃个东西,何必那么矫情?”唐清沅拍拍手上的饼干渣,把塑料包装小心收好,冒了句中文出来。
“矫情?”肖恩显然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并把矫情,发音成了交情。
唐清沅也不解释,将防风帽拉起来扣在头上,遮住半张脸。
风又大起来。即便是春天最和煦温软的风,刮在脸上仍像带着锯齿的鞭子,抽得人皮肤发麻。
肖恩却浑然不觉,身姿潇洒地迎着风站着,似早就已经与风融为一体。唐清沅也抬起头,看着那些慢慢在天空滑翔绕行,准备降落的信天翁。
“看,那是老唐克,他估计是现在岛上年纪最大的鸟了,你看它,飞行能力都有些退化了。”肖恩突然指着一只低空盘旋,戴着一黄一绿两只不同脚环的皇家信天翁,这代表它是受到特别关注的研究对象。
“你看,它一直在绕行,一定是对判断风向有些迟钝了。嗯,这阵风太大……”肖恩总是习惯用信天翁的方式思维。
也许,他早把自己当成一只信天翁了。
看了五六分钟,唐清沅只觉得脖子都要仰断了,刚要低下头休息一下,老唐克好像忽然找到风向,开始降落。
眼见它就要冲进鸟群,可脚伸出来的那一瞬间,又被一阵风猛地托了起来。
它明显不耐烦了,鲁莽地将身体向下一沉,像块白石头一样硬生生砸下来,紧急降落了。他的双脚虽然落地了,可是飞扬开的翅膀却来不及收回了,踉跄着栽落,跌跌撞撞向前扑腾着,俨然像一架被炮弹击中迫降的飞机。它不得不用双脚在地上拖拽,胸腹死命擦着地,拖拉翻滚了好长一段距离,才靠草皮巨大的摩擦力减缓速度停了下来。
它一路横冲直撞,险象环生,搞得鸟群再次惊逃,烟尘弥漫。
唐清沅目瞪口呆。
信天翁确实不擅长着陆,天空才是它们最自由舒适的地方。这是一种只适合飞翔的动物,风里、云中,才是它们的故乡。但是,如此鲁钝粗暴的着陆方式,唐清沅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