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37)
但有一些人,仍愿意与野生动物交心。在他们看来,彼此的灵魂是平等的。
但唐清沅一直认为,那是因为他们更容易孤独。
唐清沅并没有抵触这来之不易的假期。她欢呼一声冲进房间,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联系过了。她咬咬牙,拨了一通卫星电话给远在沅江的父亲。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唐清沅以为不会再有人接听了,那拖长的嘟音,才被父亲的声音所代替。
“喂?是沅沅吗?我是爸爸!”
久违的声音突如其来地传到耳边,唐清沅的鼻子一下就酸了,满腔思念哽在喉头,化作一句颤抖的:“爸——”
“阿梅,是沅沅,沅沅来电话了——”父亲激动地在电话那头喊起来,那往日温厚的声音,此刻也带着颤音。
父女两个的声音,飞跃整个太平洋,颤抖出相同的频率撞在了一起,变成一个看不见的拥抱。
“沅沅——妈妈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之后,妈妈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想必是还没奔到电话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慢点,呀,撞到桌子了——”唐晋在电话那头提醒着妻子阮梅。
“妈,别急。”清沅笑出了眼泪,“妈,我可想死你了。好想吃你做的菜。”
“嗯嗯,等暑假回来吃吧,妈妈每天给你做!”基本上有阮梅在,唐晋就插不上话了。
但他还是微笑着,站在话筒前提醒妻子:“让我也听听沅沅的声音,快,电话开成免提——”
下一刻,话筒里的声音就嘈杂了,唐清沅听到电视里正在放新闻,隐隐约约还夹杂着小孩的哭号声和狗叫。邻居陈爷爷整天都在放的昆曲,咿咿呀呀的唱调也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一时间,她几乎闻到了家里那熟悉而温暖的油烟味。那个她深深依恋的家,在这一刻借着电波,短暂地呈现在她眼前,一桌一椅、一碗一筷,甚至父亲案头的青花瓷茶杯,母亲身上挂的粉红色碎花围裙都历历在目。
她要深吸一口气,才敢把暑假不能回家的消息告诉他们:“爸妈,我现在手上有个非常重要的科考项目,暑假也离不开。”
“怎么会?怎么会走不开呢?雯雯妈妈还说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呢。对方也是博士,留美的。正好趁着暑假回来。”阮梅遗憾地拖长声音,“沅沅,不能请假吗?”
“瞎说,沅沅的学业和工作更重要。怎么能随便请假呢?你别乱出主意。”唐晋赶紧掐断妻子的话,免得让女儿为难。
“妈,真请不了假。”唐清沅不敢告诉家人,她现在独自住在一个被大海包围的无人岛上——
还和一段脑电波生活在一起。
“妈妈就是想你了——要不,我让雯雯妈妈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们也可以远距离先谈谈嘛。再见面就是熟人了!”阮梅开始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
唐清沅二十七岁了却从没有谈过男朋友这件事,已经成为一块病,被她随时揣在心上愁着。
“妈,不着急。这边事情一结束,我肯定找时间回来。在家里待好一阵子。到时候随便你安排。”以前在家里,听到母亲唠叨这些,她就恨不能立即捂住耳朵。
可此刻,这些她已经听腻烦的话题,却是母亲的爱。隔了千山万水,那爱也是火烫的。尽管带着烦恼、带着焦虑,却依然能温暖她。
“啊,对了。爸爸,忘记告诉你了。我发现了世界上最后两只蓝眼信天翁,而且,现在它们下了两只蛋,一只鸟爸鸟妈养着,一只我亲自孵化。你女儿厉害吧!”唐清沅急于把喜悦分享给父亲,他是最懂她的。
一个人不管他有多大的成就,若没有一个懂你的人与之分享,那份成功的喜悦也会打折扣。
“沅沅最棒。爸爸等你回来,听你讲信天翁的故事!你是不是又在野外考察啊?”
“嗯,在一个岛上,所以通话不方便,卫星电话贵。”唐清沅赶紧含混而过。
“听见没,电话费贵。你别尽跟女儿说些没用的。沅沅啊,别光顾着工作。再有成就,孤零零一个人也没意思。妈妈想通了,实在不行,你找个洋鬼子也可以。妈妈也给他做饭吃,啊……别光闷在实验室,别只知道看书,多出去交交朋友,尽量交中国朋友,实在不行再……”
唐清沅莞尔,母亲一向反对自己读博士,出国读书。
用她的话来说:一个女人大好年华全被这些书呀、本儿的害了。书本能让你抱着过一辈子?能给你生孩子?能叫你妈妈?再能干,再强的女人,也得找个男人,爱着、疼着,有个家,女人的一生才算稳妥了。
在沅江边小村子里长大的母亲,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外国人。在她看来,外国人都是鬼子,金发碧眼,人高马大,汗毛深、气味重、说的话也叽里呱啦,吓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