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44)
雨后的草地特别湿滑,即便穿了防滑的登山靴,她还是摔倒了无数次。但她始终沉默地一言不发,不断倔强地爬起来,用手擦擦脸上汗雨交融的水渍,又继续前进。
肖恩知道,被三十公斤重的装备压着要从地上翻身爬起来需要费多么大的工夫。可是,眼前这个中国姑娘再次颠覆了他对女人的认知。
“你以前不会是珠穆朗玛峰上的背夫吧?”他凑到唐清沅旁边,声音还是那么从容低缓,仿佛天塌下来也拿他没奈何。
唐清沅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的泥水,脸上花成一片,闻言极为不屑地说:“常年野外工作的人,当然要每天做大量的力量练习,攀岩、长跑、负重、野外生存训练……都是必做的功课。难道你以为男科学家们会很有绅士风度吗?”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唐清沅连忙又将脸埋进衣襟里,深深吸了口气。
肖恩忍不住在风中笑起来——这姑娘还真是够强悍,够独立。
但是,要多孤单的人,才会这样无依无靠,只信赖自己啊?
翻山的时候,唐清沅面临更大的挑战。
她需要负重徒手攀岩,登山绳被水淋湿了,特别滑,好几次差点从她手里溜走。
其中有一次,她脚下蹬踩的一块石头被水泡松了,一落脚就吧嗒滚落。
她整个人顿时悬空,全靠一双手死死抠在岩石上。她用力缩腿,贴近岩壁,才重新找到落脚地,可是脸却撞在了岩石上,一块凸起的黑色岩石嶙峋的一角,将她的面颊划出一道口。
起先只是微浅的一道划痕。接着血珠顺着那细长的伤口一粒粒冒出来,珊瑚珠一般,被风一吹,变成一道道红色的游丝,混着雨水,一股股往下流淌。随着她咬紧牙,面目狰狞地使蛮力上攀,那伤口瞬间崩裂开,鲜血直流。
肖恩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吃不住痛,脚下一滑,手上一松,自己就多了个同类。
可是唐清沅却好似浑然不觉,只是将脸反复埋进衣襟调整呼吸,然后继续迎风而上,直到翻上坡顶,她才力竭般瘫坐在地上。
“你的脸——”肖恩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颧骨上狰狞的血痕。
“没事,我带了药膏。”唐清沅自己倒是毫不在乎,“这种天气受点小伤难免。”
“唐,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都跟你说了,我的师兄师弟们都叫我女壮士!”她笑嘻嘻地露出白牙。
“你歇会吧!”肖恩看她笑得心无城府,早已不再跳动的心,居然微微地牵拉出一阵疼痛。
“可不能休息。越休息越没力气。”她摇摇头,用手将被雨水淋湿的刘海塞进帽子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肖恩忽然用中文说,“我外祖父教过我。”
“不错嘛!”唐清沅赞道,然后双手撑地,想要用力翻身站起来。可是失败了。
这时肖恩忽然走到她的面前,对她伸出手。
“怎么?你准备助我一臂之力?”唐清沅调侃,“光有精神上的支持可不够!”
就在说话的那一刹那。
她忽然觉得有一股力量将她向上猛力一拽。
她不由自主便借着那股力量的依托,竟然站了起来。
她吃惊地看着肖恩——
他面色青白,好似用力过猛,连身影都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好似快要中断的信号波。
“精神上的支持还不赖吧?”他勉力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已经尽力了!”
“效果不错!”唐清沅对他伸出大拇指,一阵风吹过来,她的拇指一下便被吹歪了倒向一边。
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笑声被时速一百公里的飓风吹得四零八碎,飘散在太平洋的上空。
到达栖息地时,尽管穿了雨衣,唐清沅还是连内衣都湿透了。但比她更可怜的是那些正在岛上孵蛋的信天翁们,为了便于信天翁的起飞和降落,山坡本来就向着风,因此许多信天翁现在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一些鸟巢已经被摧毁,鸟蛋滚落在草丛中。若不是草深灌木密,那些鸟蛋一早就跌落悬崖了。
一眼望去,上万只信天翁无遮无拦地暴露在风雨中,它们全都垂眼敛目地承受着大自然最无情的考验。
信天翁原本是最不惧风暴的战将,越是风大,它们越能借力高飞。可是此刻,一只只亲鸟瑟瑟发抖地蹲在窝里,完全没有风暴战斗机的昂扬风采。它们被雨淋得像乞丐一样,浑身湿答答的,灰头土脸一动不动地缩成一团。但即使是狼狈不堪,它们也仍岿然不动地将宝贝蛋死死地护在身下。也许每一个父母都是这样捍卫自己的孩子。
而朱莉更是稳如磐石般地蹲伏在巢里,将金刚藏得一点缝隙也不露,唐清沅趴在地上,才能看见它胀鼓鼓的腹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