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56)
他想起幼年时看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里的插画。那蹲在墙脚的女孩,捧一簇灿烂的光焰,映得褐色眼珠如暗夜里的琥珀。
就是这个样子。
他想,这双眼同插画里一模一样,让最坚硬的心肠也软下来。
“那要怎么办呢?”他不由将原本就轻柔的语调,放得更软更松,似乎这样轻言细语就能缓解她的疼痛、她的冷。
“咬咬牙就过去了,我挨习惯了。”她说。
唐清沅屏住刀绞般的腹痛,挣扎起身,倒一杯热开水捧在手心,忍不住有些怀念地说:“如果在家里,我妈会替我冲一杯红糖姜茶,又烫又辣。我爸会灌个软软的热水袋给我,贴在小腹上。有人照顾,即便生理上的痛无法缓解,但心理上的焦灼不安会排遣许多。”
“但多数时候,你父母不在你身边吧?”肖恩搓着手,显然也被她的焦躁所感染。
“嗯,就只能硬扛着。如果正好在野外,和队友们在一起,就更要忍得不动声色。否则,人人都当你是个负担。”唐清沅的眼圈忽然就红了。
她想起那一年去珠峰做生态环境调研,刚到大本营肚子就开始痛。
天冷、缺氧。严重的高反过后,她的生理期拖得特别长。她整个人疼得几乎开始说胡话,登山的计划也不得不搁浅。有个师兄当场便在旁边对她甩脸子,冷言冷语,女人就不该来参加这种行动。
第二天一早,她硬着头皮吃了三倍量的止痛剂,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大部队上山了。再吃力、再痛不欲生,她也咬牙硬挺过来。
登顶时,止痛剂的药效正好过去。那从体内涌起的尖锐如万刃齐绞的疼痛,和心中那股不服输的豪情搅拌在一起,催得她眼泪一直不停地流,流得满脸都凝起细细的冰凌子。
肖恩见唐清沅的眼圈红了,他忙将视线移开,以免她不好意思。
他知道,尽管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可是心中却自有坚持。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随身带着热水袋这种早就没人使用的古董,而且是两个。
那是疼怕了。
他轻轻嘘了一声,用哄孩子的语气说:“唐,你挪一只热水袋给自己用吧。把开水灌到空的玻璃罐里就可以代替。”
唐清沅闻言抬起头,脸上竟然泛起了喜意。
“呀,我怎么没想到?女人一到生理期果然会变笨。”她敲敲自己的头,跳起来,从垃圾袋里搜罗出两只空的玻璃罐,用水涮了涮,灌满开水,替换掉下面那一层的热水袋。
她迫不及待地往椅子上一坐,一把将洋红色的热水袋从毛衣下摆塞进去。她的小腹处,一下便隆出一个可笑的弧度。紧接着,她皱起的眉头便松开,整张脸都舒缓下来。
她半闭着眼,睫毛微垂,唇角露出一个略微恍惚的笑容。那一刻,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满足。
一只热水袋而已。
肖恩强压下心头涌起的怜意,这种软弱的情绪于他而言,是那样陌生。
难道人死了,心肠也会变软?
他闷闷地想了片刻,见唐清沅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一点红晕,那心中异样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夜渐深。
唐清沅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而肖恩却仍然精神奕奕,怡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
她忽然就觉得不公平。
不停烧水、换热水袋、忍受腹痛的人是她,在旁边看热闹的却是他。
她眨眨眼,忽然兴起一个念头。
她可怜兮兮地抱着肚子看向肖恩,“肖恩,找点乐子吧。看在我又疼又累又冷的分上。”
“你都痛成这样了,还想找乐子?”肖恩慢悠悠地回应,丝毫不觉得突兀。
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语调,让唐清沅觉得,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肖恩都会处变不惊。
“再不干点什么,我就要睡着了。”唐清沅难得地露出惫懒的一面,“本来也可以整理一下这两天的资料,可是我今天实在不想再折腾了。”
因为断电,房间里只点了两支蜡烛,为了节约,她还把蜡烛芯剪短搓紧,更让那两点豆大的烛火,晦暗不明。
有细细的风顺着木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口哨般的低沉啸声,两豆烛火就跟着那节奏抖起来,抖得满屋都是动荡不安的光晕。
唐清沅一向倔强的脸,也被那摇摇晃晃的烛光,晃散了神,显得格外的脆弱。尤其是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痂,更是为她的祈求加上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吧。”肖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让我想想——”唐清沅忽然又来了精神。
其实她一向好静,习惯独善其身,很少麻烦别人,更别说提一些非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