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63)
只是以前,她并未察觉。
这时,她更明白肖恩当初说那番话时的心情了。
有一天——
如果当天空不再有鸟飞过,人看着天,也会觉得寂寞。
当水里不再有鱼,我们望向水的时候,水再流动也没有生命。
当你打开门,没有一只小狗扑过来拥抱你的腿,你还是会孤单。
人不能只有自己。
人需要同类的陪伴。
而肖恩,就是她的同类。
她在繁华的大城市、在17亿人密集的中国,都从未遇到过的同类。
最初,她对失望岛的设想其实是这样的——
一个人,看看书,发发呆,看看鸟,吹吹风,坐在没有光污染的天空下赶论文。偶尔上上网,和朋友聊几句,隔了整个太平洋,现实生活的烦恼应该也会被隔离在很远的地方。
可没想到,因为肖恩,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按捺住激动,向老好人克雷格迎上去。
失望岛的风将他的外套下摆吹得鼓鼓囊囊,像蓬开的翅膀半收在身后。
他很快看见唐清沅微红的眼圈,心下便是一愣,这倔强的姑娘,怎么也添了脆弱的时刻?
“怎么哭鼻子了?”克雷格将手中装甜甜圈的篮子递给唐清沅,“我太太知道你喜欢吃,又做了一些。”
唐清沅忙将脸埋向甜甜圈,深深吸一口糖霜与面包的香味,“没有哭,只是风吹迷了眼。”
她找了最老土的借口掩饰。
克雷格识趣地不再追问,只忙不迭地将新鲜的食物、水等生活补给全都搬下来,又将垃圾重新回收进直升机里。唐清沅照例将这两个月以来整理的所有资料,放进记忆棒,请克雷格带给威尔逊教授的助理杰森。
克雷格接过记忆棒,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他原本笑眯眯如暖阳一般的红脸膛,当下就黯了。
“唐,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原本挺替你高兴,可是——”他说,“我不是多嘴。只是有些为你抱不平。”
他打开随身的阅读器,点开一份电子报的界面,递给唐清沅——
这是《新西兰先驱报》,是当地订阅量最大,也是影响力最强的一份报纸。
那上面有一篇威尔逊教授的专访。
文章非常详细地介绍了蓝眼信天翁的资料。整篇报道都在赞誉威尔逊教授多年来如何根据水手们的传说,锲而不舍地追寻蓝眼睛的踪迹,并指导自己的学生,在失望岛上找到了从未被人类发现过的最后一对蓝眼信天翁。
文章旁边,配了一张威尔逊坐在电脑前的照片。
发色如霜的威尔逊教授,穿浅亚麻灰的西装,对着镜头笑得温文儒雅,一派学者风范。
“教授至少应该提提你的名字的。”克雷格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抹杀掉唐清沅的人是他自己似的,“毕竟,自始至终待在岛上的人是你。”
“没关系,确实是他指派我来失望岛的。”唐清沅丝毫也不介意这个,“毕竟我的研究课题都需要获得导师的支持。”
只要她自己的论文,不打上威尔逊的名字,她对这些虚名毫不介意。
尽管整篇报道,都是取材她提供的资料和图片。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上面的每个字,想要寻找到哪怕一言半语提到肖恩以及他父亲的话。
可是没有!
整个报道,有且只有威尔逊。
仿佛蹲在失望岛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整日吃方便食品的人,是他本人。
报道还采用了一张唐清沅拍的照片。
照片上皮特和朱莉正深情对望,雪白的翅膀搭在一起,像一道美丽的彩虹,它们身后,是恣意烂漫的春花。她清晰地记得,黄色、粉色、紫色的野花边上,其实站着肖恩·沃德。
但——
没有人知道。
如果她保持沉默,将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两位科学家,为了寻找蓝眼睛而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她的心一阵紧缩,仿佛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力量催促着她——
令她不得不用力呼吸,大声对克雷格说:“请带我回奥克兰吧。我要离开岛,回一趟学校。”
那力量在她的胸臆中激荡,像滚烫的岩浆急欲去爆发、去毁灭、去重塑。
“可是按照规定,你是不能擅自离岛的。”克雷格说。
他能看出唐清沅身上忽然腾起了一股戾气,消瘦的面颊绷得紧紧的,那双浓眉严肃得快要拧在一起了。
“我生病了!”她说,“不马上离开岛,我会死。”
她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屏幕上的报道,盯着上面道貌岸然的威尔逊。
突如其来的沉默令克雷格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他下意识地移开眼睛,居然有些不敢与面前的姑娘对视。
他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两团火,那火焰亮得烫人,好像下一刻就能焚毁周围的一切。看着眼前这个明显被愤怒控制了的姑娘,克雷格忽然就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