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外婆家的晨雾，漫过稻田，沾在芦苇上变成水珠，太阳升起时，雾里会浮着金色的光，混着泥土的腥气——那是有味道、有温度的雾。

“我外婆家在乡下，” 许念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更柔，“那里的雾会绕着树转，早上去挑水，桶里会盛着雾。你试试在深绿里加一点点赭石，像泥土的颜色，雾就有根了。”

林薇握着画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颤。她从未想过，雾还能和“泥土”扯上关系。

“还有这里，” 许念指着画布左下角，“画几丛狗尾草，尖上沾着雾珠，雾就有了落脚点，不会飘得没着没落。” 她没碰林薇的画笔，只是用指尖在画布上空虚虚地划着，“就像人站在雾里，总得踩着点什么才踏实。”

林薇盯着她指尖划过的轨迹，又看了看废纸上那块含着暖光的色块，忽然抓起画笔，蘸了点赭石往深绿里调。颜料在调色板上晕开的瞬间，那片僵硬的绿好像真的活了些，有了种沉甸甸的质感。

许念没再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她一点点修改。林薇的技法其实很好，只是太执着于“像”，忘了画里该有的呼吸感。当第一丛沾着雾珠的狗尾草出现在画布上时，许念看见林薇的眼睛亮了亮，像雾里透出的第一缕光。

“这里的雾太匀了，” 许念适时提醒，“有的地方浓，有的地方淡，像被风梳过一样。你想想窗帘被风吹起来的样子，雾也会动。”

林薇抿着唇，没应声，却听话地调整了笔触，让雾的边缘有了虚实变化。

窗外的雪籽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画室镀上层冷白的光。许念看了眼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林薇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语气里的刺少了些，多了点别扭的僵硬。

许念拿起自己的画板，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轻得像雾里的叹息。她回过头，林薇正低着头调色，耳尖红得像被颜料染过。

“不客气。” 许念笑了笑，轻轻带上了画室的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她脚步声里亮了又暗，许念裹紧了围巾，冷风吹在脸上，心里却暖暖的。她没想过要林薇道谢，只是觉得，好的画不该被埋没，哪怕出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之手。

一周后，许念正在画廊给张溪改画，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着接起，听筒里传来林薇带着哭腔的声音：“许念，我过了！国外的老师说……说我的画有了心跳！”

许念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恭喜你。”

“我……” 林薇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浓浓的鼻音，“对不起。上次抄你的画，是我不对。还有……那天晚上，谢谢你。” 她大概练习了很久，语气生硬得像在背书，却透着前所未有的真诚。

“都过去了。” 许念看着窗外飘起的细雪，“去了国外好好画，那边的雾肯定和这里不一样，多看看真的雾。”

“嗯！” 林薇用力应着，“我爸说让我谢谢你，想请你吃饭……”

“不用了，” 许念笑着拒绝，“你好好准备出国的事吧，到了那边，记得给我发你画的雾。”

“会的！” 林薇的声音亮了起来，“许念，你也加油，你的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挂了电话，张溪凑过来，好奇地问：“谁啊？听起来好开心。”

“一个同学，要出国了。” 许念重新拿起画笔，给画里的向日葵添了点高光，“她说她的画有心跳了。”

“你帮她了没？” 张溪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许念笑了。

“念念总是对别人这么好。”

许念没否认，只是看着画布上金灿灿的向日葵，心里像被阳光晒过一样。她想起林薇挂电话前的声音，带着点释然，也带着点期待——或许偏见就像雾，看着浓得化不开，只要有人愿意递过一缕光，总能慢慢散掉。

晚上遛弯时，许念把这事告诉了江熠。他正低头踢着块石子，闻言“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说：“她总算说了句人话。”

许念笑了：“其实她也不是坏人，就是被惯坏了。”

“你倒是会替别人说话。” 江熠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递给她，是柠檬味的，“就当是……奖励你的好心。”

许念剥开糖纸，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晚风吹起她的围巾，带着点雪的凉意，却吹不散心里的暖。她看着江熠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忽然觉得，成长或许就是这样——不是揪着别人的错不放，而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递过一把伞，或是一缕光，让彼此都能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