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着火光而来(52)
半个月过去后,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裘洛和男主人都不在了,没有人支付给她工钱。这份每个月600块的薪水,在她的全部收入中,占非常大的比重。除去裘洛家,其他固定要去的几户人家,有的一星期只需要去一次。还有就是零散的活儿,打电话叫她就去,没有电话就闲着。现在没了这600块,她的工时空出来一大半。只好厚着脸皮让一些客户帮忙打听,看看有谁的朋友那里需要。找活干是需要耐心的,她必须做好准备,最近几个月收入都会很少。所以,她心里很矛盾,有时很盼望裘洛他们赶快回来,付给她工钱。可是如果他们回来,她也就不可能再使用这套房子。这套房子对她来说,意味着自由。她先前一直以为,有钱一定比没钱自由,可是她现在的境况则是,有了钱反而会失去自由。
不过,钱和自由的选择权,并不在她自己的手里。小菊能做的也只是听天由命。
然而,天和命自有更大的安排。德明那张乌鸦嘴竟然说中了。全国的云彩虽然没有压到四川的上空去,可是整个地壳里的能量,却在四川爆发了。地震的那天下午,小菊正在一户人家干活,是霞姐打电话通知她的。她给德明和娘家打电话,都打不通。到了晚上看电视,才知道有那么严重。她把亲戚的电话挨个打了一遍,都没有通。她只好安慰自己说,新闻中播报的受灾地区,到他们那里还有些距离。
她坐在裘洛家的沙发上,对着那台电视机,手里捏着电话,不断地按重拨。霞姐又打来电话问情况,安慰她一番,末了感慨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倒还挺沉得住气啊?”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小菊说。
天灾人祸的厉害,她已经领教了。她妈妈是在98年发洪水的时候,被冲倒的电线杆砸死的。她还记得那时在医院的走廊里,她和弟弟抱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所谓的坚强,是那个夏天的眼泪哭出来的。小菊一直守在电视机旁边,等待从四川传来的最新消息。她很饿,从裘洛家的冰箱里,找到一个皱皱巴巴的苹果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竟然又打开一瓶红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没多久,电话竟打通了。德明从那边喂喂喂地唤她,她却还以为是酒精的作用,通了灵,吓得半天不敢应。德明和孩子都没事,家里的人都还在,只是新盖好的房子全震塌了。他们暂时搬到了在户外搭起的防震棚。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新闻里都是搜寻抢救的消息。小菊除了干活的时间,都守在电视机前。离他们那里很近的村子,也死了许多人,德明常常打来电话报平安,也总是会说起,他们认识的某某某,死了亲戚。
有时候小菊挂掉电话,关掉电视,看着眼前的光景,觉得有些恍惚。猫浑不知事地睡在躺椅上,风轻轻撩拨纱帘,窗台上的栀子花都开了,墙上那个没有秒针和刻度的表,总让人以为它停住了。她说不上来这一切是太安静了,还是太冰冷了。
霞姐问她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不回四川,她说,房子都塌了,盖新的需要钱,她回去了怎么赚钱呢?霞姐觉得她说得也有理。可小菊自己反倒迷惘了。最近这些日子在北京,也没有赚到什么钱。若不是霞姐这么问起,她几乎忘记自己来北京是为了赚钱。现在也真是到了用钱的时候。德明还借了钱给表哥盖房子,现在那房子也塌了,欠他们的钱恐怕永远也还不上了。小菊想想就觉得生气。
又过了几天,德明在绵阳的姐姐把他们的爸妈接了过去。这样一来,只剩下德明一个人带着孩子,有些措手不及。他就打来电话问小菊的意思。
“你们也去绵阳找你姐啊。”小菊冷冷地说。
“那么多口人,都到人家那里去,怎么好意思?绵阳现在也是乱哄哄的,根本找不到活干。”德明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把兰兰先放在他们家,反正现在学校也不上课,我爸妈还能照顾她。”
“那你呢?”
“我看,我还是去北京找你吧,”德明回答得没什么底气,后面那句则更为微弱,“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菊沉默了好久,说:“让我想想吧。”她挂了电话,忽然觉得,也只能这样,并没有什么可想的。但似乎有种缥缈的喜悦,莫名地相信德明变得好了一些。
德明坐火车来北京的那一天,男主人寄回来一封信。“裘洛收”。
小菊看到熟悉的名字,心里竟也觉得有些惦记。
洛洛: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在绵阳。离开家之后,到处游游荡荡,好像终究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停留的地方。我本来是打算去西北当乡村教师的,听到地震的消息,就觉得或许可以到四川去。前几天去了一个受灾最严重的镇上帮忙。每天听到最多的字眼,是“生命迹象”。这个词总是能够让我兴奋,仿佛抓住了生活的意义。说起来真好笑,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在这里,每天到处奔忙,随时处于一种要帮忙的状态里,就觉得浑身都很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