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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循着火光而来(62)

作者:张悦然 阅读记录

苏槐站在门口,看着仆人们拖着父亲肥胖的身体向院子里走,等到她们已经走出去很远,苏槐忽然追上,问:“你们知道怎么能把这股难闻的气味弄掉吗?”伤心的女仆回过头,怨恨地看了她一眼。

整幢房子开始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用人们在阁楼上找到许多旧物,都搬到了院子里。苏槐童年穿的衣服、小学的成绩册、泛黄的合影,父亲舍不得丢弃,就把它们藏了起来。苏槐捡起一只红皮笔记本翻看,是小学时写的日记。作文课上老师念了别人的作文,她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看到要好的女朋友送给别人明信片,她愤怒得简直要冲上去把明信片撕个粉碎。新转来的那个女生很受欢迎,她的头发那么长,闪闪发亮,苏槐甚至有一种想要揪起她的头发一刀剪断的冲动。

苏槐觉得很奇妙,过去她一直认为文字的唯一用途是传授知识,像百科全书里面的一样。而这个小时候的自己,为了一些奇怪的事表现得那么愤怒或者悲伤。但是愤怒和悲伤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她完全体会不到。与此同时,那个暗恋着父亲的女仆来向苏槐辞行,说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意义?”苏槐觉得她的话很有趣。

女仆看着她,忽然说:“小姐,您从来没有想过活着的意义吗?这样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有什么乐趣吗?”

女仆走后,苏槐想着她的话,虽然并不能全部理解,但觉得很有道理。生活的确没什么意思,尤其是现在每天呼吸着散发臭味的空气,连进食的乐趣也失去了。书架上的书都看完了,父亲死后,没有人知道要去哪里采购这些书。律师到岛上来拜访,讲给她听父亲的遗产有哪些,让她签署各种文件,还有许多过去父亲拿主意的事情,现在都要来问她。她觉得自己的空间被完全占据了,毫无自由可言。入睡之前,她又取出那个红色小本子,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童年时代,她充满了好奇,甚至有一种想要走近它的冲动。

苏槐重新回到这座城市,她希望有人可以帮她找回那种叫作嫉妒的情感。就算因此送命,也觉得很值得。她虽然与常人大不相同,但有一点人类的共性她仍具有,就是总追逐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觉得它们是最好的。

三亨伯特忽然停了下来。说后来的故事他还没有收集全,明晚再讲。大家正听得入神,发现又是个没结尾的故事,不禁唏嘘一片。他每次都是这样,喜欢卖关子,一定要大家都央求他,才佯装勉强地继续讲下去。

“真是个怪阿姨啊!”小维特喃喃地说。

“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我最喜欢了,你继续讲下去嘛!”罗密欧说。

“别磨蹭了,天一会儿就亮了。”鲁滨逊坐在滑板上,咕噜咕噜左右摇摆。

“我真的还没收集完整呀,你们知道,故事的缜密性很重要。”亨伯特说。

“得啦,又不是你自己的故事,还在这儿故弄玄虚,有什么可得意的?我来替他讲下去。”说话的是唐璜。他才加入不久,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戴着一副自认为很酷的蛤蟆墨镜,捡了一瓶老女人用的香水就狠狠地往身上喷,真让人受不了。我们还是更信赖亨伯特的权威性,宁可忍受听不到结尾的折磨,把故事留到明晚,于是不约而同地悬起脚,准备散去。这时候,唐璜不紧不慢地说:“嘿嘿,不瞒你们说,我和这个女人有那么一腿,所以她的故事,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大家的脚又落回地上。唐璜要求和亨伯特换位置,亨伯特气呼呼地飘到保尔的旁边,唐璜在中间的位置坐定,吐掉嘴里的口香糖,开始讲他的风流韵事。

也许因为他不清楚我们讲故事的规则,又或者是有意冒犯,唐璜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无时不忘炫耀自己的男性魅力,以及他见识过多少不同的女人。当然,他的确有这样做的资本,因为这群人当中,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是处男,尤其是亨伯特,他二十五岁了,是一个老处男。他这种炫耀,伤了在场每个人的自尊心,不过看在故事精彩的分儿上,我们都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完了故事,真是给足了他面子。

不过呢,在记录的时候,我还是必须秉承过去诸位兄长的优良传统,尽量剥除那些带有个人色彩的东西,专注于故事本身。好吧,忠诚的鹅毛笔,你来告诉大家,故事原本是怎么样的。

我第一次见苏槐,是去年冬天。她从酒吧一路跟踪我来到家门口。我认出她是酒吧里那个一直看我的女人。她问我,是否可以和她一起住。她长了一双细长的深绿色眼睛,轮廓分明,看起来很像混血儿。穿了一件价格不菲但是样式很土的裘皮大衣,看起来挺暖和的,可她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当时,我刚被同居女友赶出来,好不容易找到酒吧侍应的工作,租了这么一间又脏又臭的地下室,生活可能比现在还窘迫。这是我接受她的邀请的主要原因,不过肯定还有别的,她挺迷人的,有一点亨伯特没说错,她完全不像40岁的人。我搬去的当晚,她就对我讲了她的故事,希望我能唤起她的嫉妒心。“因为我觉得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但总还是希望在临死之前,体会一次嫉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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