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着火光而来(68)
上了高中,我住校,因为和父母的感情一向很淡,所以有时连周末也不回家。有一个周末,我到附近的游戏厅打游戏(那个男生死了之后,我开始沉迷于电子游戏)。有个女孩在旁边的机器上抓玩偶。
我早就注意到她了,因为她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一般没人穿着校服去游戏厅,被学校发现了要给处分。她那天运气不错,抓到了一个维尼熊和两个兔子。过了一会儿我再一回头,发现她就站在我身后,眼睛被厚厚的齐刘海遮挡着,不知道看向哪里。我问她是不是想用我这台机器,她摇摇头。我就又投了两个币,握住方向盘,继续开赛车。
我那天超水平发挥,好几次险些撞上前面的车,却都神奇地躲过了。
她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用完了最后一个游戏币,然后说:“你玩得真不错,想去吃点东西吗?”我答应了,因为确实觉得很饿。走的时候,她把维尼熊和兔子落在旁边的座位上,我提醒她,她摆了摆手说:“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长颈鹿,可是怎么也夹不上来。”
我们去麦当劳吃了汉堡。吃完以后,她又去柜台要了很多袋番茄酱,撕开一个小口慢慢吸。后来她讲起小时候的事。确切地说,是一岁时候的事。那时候她妈妈经常抱她去一个公园,让她在草地上爬,然后拨通电话,跟一个男人调情。有时候被逗得哈哈大笑,有时候又忽然哭起来。我说:“没人能记得一岁时候的事。”她说可是她记得,还描述了有次妈妈在电话里跟那个男人说我爱你时,身上穿的是什么样的裙子,戴的是什么颜色的发卡。她记得当时自己很难过,已经做好妈妈抛弃她、离开家的准备了。但妈妈并没有离开,直到去年得了胃癌,临终的时候她和爸爸在她的旁边。女孩沉默了,一点点抿着番茄酱。我问她在想什么。她抬头看看我,又把头低下了。过了一会儿她说:“嗯,我们走吧。”回去的路上,她说:“你不用送我了。”我说:“我跟你一个学校。”她有点惊讶:“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哪个班的?”我报了年级和班级,说:“全校上千人,见过也记不住啊。”她摇摇头:“我肯定没见过你。”到了学校我跟她告别,她一把把我拉到旁边的一棵松树底下,塞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布口袋。我松开束口的绳子,看到里面全是绿色的游戏机币。我让她自己留着,明天再去夹长颈鹿。她说:“我现在已经不想要长颈鹿了。”说完把口袋往我怀里一推,转身跑了。当晚,她用一根白色围巾把自己吊死在了寝室的门上。因为是周末,其他人都回家了,直到星期天下午,她的室友回来,推不开门,就找来了保安。隔了两天,那个女孩班里的同学给她办了个追思会,在操场上点了好多蜡烛。我穿过那些哭着的女孩,走到中央看了看女孩的遗像。
“可以再要两瓶啤酒吗?”我掐灭烟蒂问。
女孩墨墨或者梦梦点点头,拉开包厢的门去喊服务员。
“她给你的游戏币后来你用了吗?”女孩扭过头来问。
“嗯。”
“去夹长颈鹿了吗?”
我摇了摇头。
“没夹上来?按说脖子长不是应该很好夹吗?”
“没有长颈鹿。那个放玩偶的池子里从来没有过长颈鹿。”
女孩点点头,示意服务生把手里的啤酒打开。
“从此确认了自己的天赋?”她问。
“当时挺烦恼的。见了搭讪的陌生人扭头就走。”
“后来为什么改变了想法?”
“你男朋友到哪里了?”
“别管他了,继续讲吧。”
读大学的时候,我去了一个南方的城市。又一年的秋天,班上一个女同学邀请我去郊游。同行的还有其他四个人,她男友、一对情侣,以及一个低年级的女生。我跟那个女同学一点也不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来问我。但我还是去了。我们坐了两小时大巴,来到郊外的水库。在那里搭起烧烤的架子。大家喝着啤酒,用一台小录音机放音乐,然后跳起了舞。那个落单的女生忽然不跳了,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到附近散散步。我说:“别去了,天快黑了。”她就让我陪她坐一会儿。我们在篝火边坐下。傍晚的天气变得很凉,火苗上下蹿跳,把脸烤得很烫,但是背后还是飕飕的冷风。她把手伸过来,让我握住。她的手不冷,但是也不热,摸起来好像一件衣服。她问我:“二十年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我说:“还是一个水库吧。”她说:“水会干的,你不知道吗,地球快完蛋了。”我说:“那就见证一下它完蛋,不是挺好的吗?”她笑着说:“小傻瓜,那很痛苦的。”她凝视着我的眼睛,然后凑过来,吻了吻我的嘴唇。其他人不跳舞了,笑着起哄。那个邀请我来的女同学说:“人家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一直求我把你约出来。”我们开始烤食物,那个女生什么也不吃,始终用手臂环着我,把自己挂在我身上。其他人都在拿我们打趣,我握着易拉罐默默喝啤酒。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说要去厕所。另外一个女孩说:“我也去,走。”我对另外那个女孩说:“陪好她。”她一阵取笑,挽着同伴的胳膊走了。我又喝了几口酒,心里一阵难受,朝着厕所追过去。另一个女孩正到处找她呢,说从厕所出来,就发现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