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都没意识到,他心落了一道;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墙上那副小画框里,女孩抬起左手,擦了擦眼睛。她连续擦了两三下,肩膀在晚风中委屈地抖索。
她哭了。
许城无言,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透过那扇窗户传来。
他折身回去,走到货架前,却不知自己要来拿什么。
天色昏昧,货架间弥漫着各类杂物的气味。又正值黄昏,船上积蓄了一天的热量将整艘船的铁锈味和轮胎胶皮味放射到最大,拥堵在面前。他心头涌起一阵燥郁,或许早应该狠心把她赶下船去。
他终究沉下心来,把白天收到的钱款清数了,按数额分币收好;再回屋时,船尾没人了,里间的帘子放了下来。
自上船以来,姜皙除了船行驶在江面上时会出来走走,大部分时候都在船屋。
前段时间相处不错时,她行动自由了很多。
可自两人冷战,她的活动范围骤然减小,终日缩在里间。拉着帘子,落地扇也推了出来。
许城坐在藤椅上,看着那道帘子,最终,没有过去。
*
次日,许城坐在驾驶舱,看着前头略显浑黄的江水时,意识到洪季要到了。
最近每天停船时,能看到码头栈道下的立柱被上涨的江水一点点蚕食。他不太喜欢洪季,洪水总伴着暴雨,江中泥沙俱下。
今天有好几艘途径的小货船来买东西。
许敏敏曾说喜欢跟小货船做生意,方便,但他们爱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许城更喜欢跟大船打交道。初中那会儿,他很喜欢一溜烟儿爬上高高的巨轮,去窥探货舱里如山成堆的货物,看看装着些什么,运去哪里。
那时他年纪小,过路的船员都爱跟他聊天。
常有人说,下次经过再来找他玩。还拉钩,做约定。
偶有几人会再见面;绝大部分人和他们说过的话一起,永远消失在水平线。
船行到江心,头顶的小电扇飞速转动着,许城起身伸了个懒腰,莫名想起隔着铁板的脚底下一层,也姜皙不知在里间干什么。
前方水域一艘巨轮驶近,朝他鸣笛,挥了挥旗帜。许城旋即坐下,操着方向舵,船只转向,朝巨轮驶去。
船侧捆绑的轮胎撞压瘪下,又回弹而起。
许城系好缆绳,正要去搬梯子,船上几个男人朝下喊:“没事!我们有伸缩梯!”
说话间,他们搬出梯子挂到船侧;一个中年男人问:“小孩,你家大人呢?”
“……”许城好笑,“我不是大人啊?”
“行行。我们要的东西多,自己下来挑。”
许城比了个好。
两个男人陆续翻过船舷,往下爬:“米油都有吧?我看你这船小。”
“五脏俱全。”许城说,“你们船很新啊,运什么的?”
男人回答了一句。
许城来了兴趣,问:“能上去看看吗?”
“看吧。玩会儿也行。我们副船长要上岸办事,可得一会儿呢。”
许城扭头看,一艘小型的载人接驳船正朝这儿驶来。
他飞快折回船屋,里间仍是拉着帘子。他放慢脚步,伸手在衣柜侧板上敲了敲:“姜皙?”
没人搭理。
许城顿时佩服她气性大到可以,心想再哄你老子是狗,转身要走,里头传来一身喘着粗气的朦胧的:“嗯?”
他一愣,自然降低了声音:“你在睡觉就算了。”
话未落,里间的人已急忙麻溜儿地爬起来,光脚下床,氹地一声跺在船地板上,扒拉开帘子:“干嘛?”
她头发乱糟糟,眼睛黑漉漉的,右边小脸上一片凉席压出的红印,嗡声问:“你叫我干嘛?”
许城下巴往外头扬了扬,问:“去不去大船上玩?”
“啊?”姜皙扭头看窗户,圆窗已完全被灰褐色的船体所阻挡——他们停在一艘巨轮旁了。
“好啊。”她还不知道玩什么,嘴巴已经先答应,“等我换一下衣服。”
她还穿着睡衣。
许城垂下眼眸,他本就比她高一大截;她一只脚从床上跨下来,一手扒拉柜子,一手撩着帘子,呈俯身姿势,吊带领口下隐约捧着乳白而盈起的柔软。
许城弹开目光,低头摸着鼻子往外走,嗓音没那么有底气了:“我在外头等你。”
下午两三点,日头正晒。许城立在甲板上,头顶太阳的热度劈头往下泼,脚底钢铁甲板上滚烫蒸腾的热气顺着小腿往身上窜。不出片刻,他冒了一身热汗。
超市区,那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正持续往甲板上搬货,大米、面粉、桶装油、饮料、零食、堆成小山。
许城算完账,一共八百零五,抹掉零头:“算八百吧。”
男人付钱,笑:“小伙子蛮会做生意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