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遇雪+番外(116)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他是不敢归乡也不敢归家的人。
村里的路灯在这种恶劣天气里是不济事的,摸黑走了个把小时,终于看到那栋老破小的平房。
屋顶上是政府统一安置的不锈钢挡雨棚,滂沱大雨砸在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声势浩大得反而像是要将这小平房彻底淹没,摧毁。
烟头被扔在地上,他用脚碾压了几下,彻底踩灭火星。
过了会儿,手机响了,他接通,然后看到房子里的某扇窗亮起了昏黄的光,即便格外黯淡。
“阿志,你咋个还没到屋头也?”
熟悉的乡音和关切的语气,让他怔愣在原地。
半晌后,他才回应“我到屋门口了。”
进了屋,摆设都和二十多年前差不多。
一张油光水滑的木桌,隐隐散发着食物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怪味。
“吃饭没得?”佝偻的身影跛着脚在逼仄昏暗的堂屋忙活来忙活去。
过了会,颤巍巍的端来碗豆花饭,还有一盘梅菜扣肉。
天花板上吊着灯泡,散发出一小圈灰蓝的微光,偶尔随着惊雷声闪烁两下。
张金志把装药的箱子放到桌上,“莫搞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是我从城里给你带回来的降血压的药。”
见人还在忙活,他叹了口气,“爸,莫弄了,你的脚本来就痛,过来歇会儿。”
听到他喊爸,忙碌的身影忽的一顿。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鼻翼皱了皱,连声应他“要得,要得。”
父子俩隔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再次坐到一张饭桌上,说不出的别扭。
沉默在着泛着潮气的老房子里不断发酵,堵得人心口难受。
他看到柜子上放了一台小电视,于是走过去打开,试图调节氛围。
也许是因为天气恶劣,导致信号不大好,调频搜索只有一个本地台。
播放着烂俗的广告,屏幕下方显示着还有多少秒进入新闻栏目。
“多吃点儿,专门喊你回来吃饭的。”张父给他夹了好几块梅菜扣肉堆到米饭上,语气里带着些怅惘“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稀罕吃这个啰。”
张金志沉默的刨着米饭,混着咸肉,囫囵塞了满满一大口。
他反复咀嚼着,直到差点产生呕吐感。
眼眶变得越来越酸涩,有热流顺着脸滑到嘴边,使得饭菜更咸。
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音腔格格不入的回荡在老旧的屋子里。
讲了一些台风天气的注意事项后,开始播报社会新闻。
“我市近日大力通缉的一名毒贩张金志依旧在逃,广大市民务必多加注意,如若见到,请立刻联系警方。”
两人都望着电视,也都听到了这条通报。
“娃儿,对不起。”半晌后,张父梗着喉咙,朝他道歉。
老人不住的摇着头,未经打理的灰白头发贴在湿润的眼皮上,泪水重重的砸在桌面上,混合着油光“娃儿,是爸对不起你。”
张金志终于想起来,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了。
二十多年前,在村口,也是这样的天气,他目送着外出务工的父亲离开村子。
父亲走之前交给了他一个收音机,和他说“等爸爸去外面打工赚到钱了,再给阿志买电视要不要得。”
他笑嘻嘻的说要得,然后一直期盼着父亲的回来。
在这期间他和母亲一同生活,一等就等了三年多。
家里添了好几件新家具,却仍旧没等回过父亲。
有一年,父亲没有寄生活费回来,母亲到镇上找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胡的男人。
没过多久母亲就和他在一起过日子了。
在那个封建闭塞的小乡村里,一个女人做出这种事,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于是母亲谎称父亲在外面组建了新家庭。
又说自己命苦,还要带着个拖油瓶生活,村里的风向一下子倒转,纷纷指责父亲。
张金志跟着母亲一起到了新家庭生活。
他人生中最初的痛苦与绝望也至此开始。
母亲为了讨好新家庭,对他动辄打骂,吃穿用度被克扣,一口一句拖油瓶。
第二年家里添置了一个小孩,弟弟胡向,也导致他的生活更加难熬。
继父不让他再去上学,要他负责带孩子。
家里的农活杂活都压在他身上,让他毫无喘息的余地。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多,他十七岁了,想要出去务工赚钱,脱离这样的生活。
继父得知后,说他是想逃避家里的责任,狠狠的打了他一顿。
在村里放话说张金志这辈子都是罗家养的吃白饭的牲口。
在农村,牲口生下来就是给人干活的。
弟弟胡向逐渐长大,在胡家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对他的态度也很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