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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七(160)

作者:小格 阅读记录

自失聪以来听到的最可爱的安慰。

越野车驶离拉萨。吴花果一觉醒来面前仍是宽阔的马路,她揉着眼睛问话,“还没到大本营?”

钟世半扭头回了一句,可说完即刻意识到交流障碍,赶忙又开始写——你不知道行程吗?

吴花果懵懂地摇摇头。

钟世这才察觉出哪里不对,先将手里的地图展开,标注几个位置,而后拼音夹在英文在纸上阐明——我们先去灵芝,再去日喀则珠峰大本营。去五天,包车,费用一人一半。

吴花果傻了,藏民大叔那几根手指不是费用,是天数啊。

天色渐暗,平坦的马路上很久才能遇到一辆对头车,根本回不去。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她讲不出口,于是夺过纸笔抛出疑问,“大哥,咱俩一人一半是多少钱?你还价了吗?”

她写得是汉字,钟世仔细辨认一番,忽而笑出来—— “大哥”这俩字写的可真用力,但也真难懂。

他回去数值,想想又补上一句,“OK for you?”

那是他第一次对吴花果产生私人情感——全无听力的小姑娘,只身一人,因为沟通障碍未能理解行程,倘若对方有困难,自己可以多担负一些。

同情、怜悯、亦或只想帮她一把,完成某种心愿而已。

即便就为看风景,也是一种心愿罢。

吴花果从大背包里拿出随身包,又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信封,A4信封展开里面是钱包,仔仔细细数了数,钟世盯着她进行一连串繁琐操作,终于等来一个字,“够。”

很坦率,钟世那时想,应该会是个合得来的旅伴。

事实证明,吴花果确实是个不错的旅伴,守时,事少,体力还不错。不会因为哪顿饭吃得不好就挑挑拣拣,也能在并不舒适的住宿环境下苦中作乐。钟世没有问过她的年龄,看着比自己小就是了;他们亦没有交换过名字,她叫他大哥,他若唤她一般通过在面前晃晃手或者拉背包带;他们也没有问过彼此为什么独自前来,萍水相逢,分别陌路是已知答案。

司机叫扎西,某日行车路上,吴花果在后座睡着,他忽而对钟世说起,“我有两个孩子,小女儿同她差不多大。后天变成这样的话,父母的心会疼到发紧。”

钟世明白对方指听不到的事,疑惑问道,“怎么知道是后来变成这样?”

扎西耐心解释,“如果生下来就听不见,很多人连讲话都不会,不懂得怎样发出声音。她普通话多好,一定是出过什么事情伤到耳朵。小小年纪,真可怜啊。”

钟世回身望望后座上的人,大约是睡冷了,吴花果双手抱紧背包,身体在座位与门的夹角中蜷缩成一团,宽大的卫衣帽子几乎遮住整张脸。他将盖在腿上的羽绒服拿起来,想了想,座椅向后调整到最大,用最轻微的动作把衣服罩在她身上,而后不动声色再次将座椅调回来。

扎西对他笑笑。

这让钟世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说道,“我有个妹妹,还在读小学。”

“出来几天啦?”

“快一周。”

扎西又笑笑,“开始想家里人了吧?”

钟世将头转向窗外,雪山绵延,寂静广袤,他感觉自己正身处另一个时空。

一个与现实完全切断的时空。

“嗯,有一点。”他说。

吴花果的不适感随着海拔上升愈发严重,终于在珠峰大本营的帐篷里达到顶峰。头痛欲裂,呼吸道像被什么堵住,躺着难受,坐起来更难受,这大概就是别人描述的溺水感吧,她做着毫无意义的类比。此时此刻,她双眼睁大,面前一片黑。如果能听到别人的呼噜声就好了,可自己的世界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声音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借手机屏幕的微光穿好鞋子套上大衣,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吴花果在绝路边缘想到钟世,在这5000多米海拔的高原上,他或许是唯一会竭力救自己的人,毕竟说好承担一半车费还没结账。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死。

活着又算什么呢?

官司打完后的某一天早晨,洗脸时太阳穴一阵疼,突然就听不见了。开关水龙头十几次,双手使劲拍打耳朵,掐住脖子可以感受到喉咙发声时的震颤,吴花果急得放声大哭,可就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到。

医生说她由于外因刺激导致失去听力,恢复状况难以断定。或许一两周,或许从今以后一直如此。

活着到底算什么?

所有方法都尝试过了,已然再无可以做的,那个人依旧逍遥法外。然而她却要放弃游泳,让渡出梦想,守着这双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好的破耳朵度过这一生。

多悲惨,多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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