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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77)

作者:糖番茄 阅读记录

阿宝吐了口烟:“多几年少几年,反正都要死。”

马排长听了这话没接茬,两人沉默地抽着烟。

过了一会儿,马排长忽然说:“毛崽子,还记得从前那个小丫头片子吗?老跟着你,又瘦又小的。”

阿宝怔了怔,却笑了:“记得啊。牛皮糖一样的,甩都甩不脱。”

马排长边抽烟边笑:“老子捐钱,丫头片子倒往外跑,挺有意思的。现在估计早嫁人了吧。”

阿宝没回话,只是抽烟。只听雨水打在瓦片上,劈劈啪啪的。

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地躲,找,逃,挖,炸。

干活的时候,边上总有人跟他搭话。

一路上,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搭话的人。

偏偏怎么也轮不到他。

从夏到秋,再到初冬,从闸北到罗店,再到宝山,大场。

阿宝在夏天穿的那件单衣早就烂得不成样子,天一点点冷下来,他身上的棉袄是从一个安徽兵身上扒下来的,靴子是河南兵的,帽子不知道是谁的。

行到大场时,他从头到脚,没有一样是自己的。

10月中旬的那个早晨,正顶着湿冷的雨水过河转移,突然有人喊:“快抬头看!”

阿宝一抬头,只见暗沉沉的天空中,浮着一个巨大的气球,上头拴着一条写着日文的横幅,他只认出一个阿拉伯数字“100”。

旁边懂一点日文的老兵念出来:“100万日军登陆杭州湾。”

马排长摇摇头:“虚张声势。但杭州湾确实完了,我们被包了饺子。”

11月初,前方又有消息传来:刚从河南调拨过来的第67军溃败,军长吴克仁被刺杀。

没几天,上头的新命令传达下来:把沿途的房屋,农田,牲畜统统焚毁,不给侵略者留下任何东西。

他们挨家挨户执行。村民们被赶出家门,拖家带口地沿村道离开,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燃烧的家园。

一个小孩哭着问:“你们为什么要烧我们家?”

立即就被大人捂住了嘴。

最终的撤退命令下来时,马排长接到了另一个命令:坚守金山卫附近的一座桥梁2小时。

阿宝跟着几个人在桥头挖散兵坑,有人在桥墩下埋炸药。

远远的,看到有车队在陆续撤离,等最后一辆车消失在了地平线上,马排长对剩下的士兵说:“兄弟们,你们先撤。我炸完桥就跟上。”

阿宝跟着人群往后撤,听到爆炸声响,走了一段路,不见马排长跟上。

他脚步停了停,还是转身往回。

阿宝在被炸毁的桥后寻到了浑身是血的马排长,他扯起他的胳膊要背他,马排长挥挥手:“毛崽子,你别费劲了,快走吧,日本人马上追来了

。”

他说着,摇摇头,咳出一口血来:“这个世道……当官的总比当兵的命值钱,穿得好的总比穿得破的活得久。记着,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阿宝突然问:“口琴什么时候还给我?”

马排长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满是血的牙齿:“还不成了……你活着总有机会拿。”

第45章

阿宝黄昏时走出苏州河边的那处破仓库,天上开始落雪珠子,夹在丝丝的冷雨里,落在面孔上像针扎。

天色已经暗下来,街头零星的灯火浮在雨雾里,忽明忽暗的,像一只只眨着的眼睛。

过马路时,正碰见一辆收尸车经过,不等赶车的老头吆喝,他已熟练地避到一边,只见那车上七八具尸体柴火似的码着,他心想还不如柴火,柴火还能烧火取暖,死人就是一堆烂肉。

他在街边胡乱吃了份改招饭,摸摸口袋里的钱,就往虹口码头方向走。

这条路上冷冷清清,炸得半塌的屋子没人修,更没人住,黑乎乎的门洞敞着,也像眼睛,死不瞑目瞪着的。

他在码头附近的一排工棚前停下,熟门熟路寻到最头那间,推开门。

内里和外头简直两个世界,一进门,吵得耳朵都木了,煤油灯下,七八个穿着破棉袄的人围着两个旧木箱拼成的桌子,十几只手争先恐后地往前凑着。

阿宝在人群后面寻了个空隙,先站着看了两轮,接着不声不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两块的钞票放在“小”上。

周围几个人朝他侧目,在这种地方,一下子押两块钱算是大手笔。

骰子呼啦呼啦响过一阵,停下,那个有点抽肩膀的庄家掀开摇缸:“一二三,小!”

阿宝笑了笑,把赢来的四块钱拉到面前,下一把还是押“小”。又中了。

接下来输了一把,但又接连赢了好几把。

边上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今晚手气旺,阿宝充耳不闻,全神贯注盯着赌桌,赢了就笑,输了就皱眉。

走出工棚的时候,他衣兜是满的,赢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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