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番外(121)
她也笑了,一笑一个鼻涕泡,洇湿了他的衬衣,
“又哭了吗?”他咯咯笑,胸腔剧烈震动,仿佛心跳也陡然加剧,笑声从他喉咙里传出来是桀桀桀的声音,“你哭什么呢?驯服了呼风唤雨的江总,却没驯服江总养的一条狗,很挫败是吧。”
周月沉默,慢慢从他怀里抬起头,被他攥得缺血的胳膊连指尖都是冷的,他还是仰着头,她就伸长手臂,用这冰冷的指尖抚上他眼睛,那眼睛冷得让人绝望,可她触到的却是一片滚烫的皮肤,柔软的睫毛,在她掌心像蝴蝶飞舞,痒酥酥的,热乎乎的,她捂着蝴蝶,让它在掌心飞了一阵就松了手,“对不起啊小袁,我以后不会再这样让你为难了。”
说完她往后退一步,轻轻挣开他的手,他恨她,厌弃她,嫌弃她脏,或者就只是单纯的随着时间流逝,那份爱也冷却,但他还是不忍心太伤她,不忍心看她哭,没有人一定要一辈子爱另一个人,何况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他爱,而他有他自己要做的事,她虽然不懂,也不能给他添乱,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她背着手慢慢往前走,听他在身后跟着,皮鞋踩在鹅卵石地上无声无息,只有影子,她低头看着长长的,穿过树影冒出来的黑影,头恰好覆盖了她的布鞋,把白色的帆布染成黑色。
那家店在林荫路的尽头,与世隔绝,爬满了藤蔓和青苔的石墙上有一扇木门,门上有一方扇形玻璃,透过玻璃往里看,这才隐约窥见一斑。
一进门就是楠木桌,两把椅子,拱形门正中央摆了一盆景观松,意境悠远,周月正在看,紫檀雕花屏风后头就走出来一个人,像聊斋志异里一阵风就出现的狐妖,但他年纪不小了,一头白发,中山装,一边戴老花镜一边笑脸相迎。
“江太太您好呀。”
周月回头看一眼小袁,他没在看她,只礼貌地笑着对老人点点头,用粤语问他“有冇金骏眉”。
“有啊有啊。”老人笑着戴起白手套,慢悠悠走进内室里,半晌出来,像捧着古玩瓷器一样捧着一个盒子。
这茶叶店没柜台,那茶叶盒子也没有雕龙刻凤和烫金大字,就是素净的白绢布,只在盒子右下角小小地镌刻了二字店名。
他们还买了一包老班章熟茶,小袁还是挡在周月前头付了钱,周月捧着茶走在小袁前面,二人一前一后出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老人还立在店中央,微微欠身鞠躬,笑着送客,真像是狐妖化了人形,等他们走了,又会一股烟变回一只雪狐。
他们原路返回,周月抱着茶叶盒,鼻间隐隐弥漫着淡淡的幽香,贴着皮肤还凉凉的。
上车时小袁还是快步走过去开了副驾驶的门,但她坐了后排,仔细系好安全带,抬头时他正轻轻关上副驾驶的门。
车子开过跨海高速路,天空中白云漂流,开阔的天际线一望无垠,有弗里德里希画面中那种驶向彼岸的浪漫,周月低头轻抚茶叶盒,阳光穿梭在白绢布上,像光阴流逝。
他们一路无言,一直到学校,今天是周一,学生都在上课,他们沿着寂静的林荫路一直走,参天大树纵横交错,枝干和茂盛的树叶跨越天空缠绵相连,阳光被切碎成斑斑点点的星尘在沥青路上游弋,浮游,偶尔看见一栋古老的红砖墙建筑,木质窗格积攒的尘埃在阳光下像金粉一样飘洒,如临梦境。
“这棵树都这么大了。”周月在一棵大树下站定,仰望那穹顶一般郁郁葱葱的树冠,黑色的树干覆了一层厚厚的苔藓,像千年的树神。
“我要是一直在这儿,还看不出它长大了呢。”她低头,抬手抚上粗砺的树干,蓦地笑了,“我要是一直在这儿,今年也该毕业了,以后回来也就是像今天一样,带着东西回来看看老师。”
“工作顺利吗?结婚了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一堆问题问我,”她看着匆匆从他们身边跑过的几个女学生,背着书包,一边跑一边抬手看表,马尾辫在空中飞舞,像青春的火焰。
“我也跟她们一样,敷衍着答几句,现在小姑娘们一说结婚生孩子就烦得要死,哈哈。”
“你呢,会烦吗?”身后一直不说话的人开口了。
“会。”她淡淡地笑,低头看他们交叠的身影,“我如果结婚了,一定不是跟爱的人结婚,给不爱的人生孩子,谁催我我烦谁,哈哈哈。”
她笑够了抬起头,“走吧。”
可是却没人催她,也没有人关心她“工作顺利吗?结婚了吗?什么时候要孩子。”辅导员坐在办公室里,洗得发透的白衬衣胸前松垮垮别了一支英雄牌钢笔,花白的头仰起,看见了她,蒙了灰一样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意外,之后是苍凉的悲伤,最后只剩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