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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桥+番外(24)

作者:吃栗子的喵哥 阅读记录

“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啊……”戴燕好一会儿才开口,像在喃喃自语:“想我那天在药铺子门口晃了大半个上午,一身汗,又是热汗又是冷汗,的确良衬衣又不透气,全黏在身上,好不容易才敢进去,梁姨问我买啥药,脸咋那么白,是不是中暑了,她是那天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我当时就哭了,跟她说我好长时间没倒霉(来例假),八成是有了。”

“呵,”她低下头看自己胖得滚圆的手,人胖了就容易黑,指关节肤色暗沉,她看着看着就笑了,“你说我跟人梁姨说这干啥,非亲非故的,可我妈我爸死那么早,舅妈又不待见我,我没人能说。”

她抬起头一脸平静,“梁姨一听,铺子也不管了,拖着我去医院,给我交钱,陪着我在医院拔凉的铁椅子上等,一查,都仨月了,要换了别的女的早吐得昏天黑地了,可你说月月这孩子乖不,一点儿没闹腾我,生怕我不要她似的。”

“梁姨从医院出来就给了我一耳光,说我妈要活着非杀了我,打得好,我当时想她咋不打死我,省得我下不去手,人家姑娘都守着清白等着嫁个好人家,谁像我,十几岁就把身子给出去了,就为了那男人给她的那么一点儿好。”

她笑着低头看周天成枯槁的脸,“可就这一点儿好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还得分,那阵子他跟石化厂的蒋丽茹打得火热,我就在她家楼下侯着,等到天黑,他搂着蒋丽茹走过来的时候还看见我了,就这么嬉皮笑脸瞥了我一眼就进了楼道,要换了平时我早踹门了,可那天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动不了,站在乌漆嘛黑的楼道里听着他们在门里笑,每笑一声都像是在笑我,后来听见她叫,叫了大半个钟头,叫得都没气儿了,再后来彻底没动静了,跟死了似的,这才听见屋里有走路的声音,门开了,男的光着膀子倚在门口,叼着烟,笑嘻嘻问我啥事儿。”

“我跟他说,”戴燕歪着头沉浸在回忆,“说我有了,让他放心,我会拿掉,但当爹的总该知道一下,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说完我就走了。”

“其实药我拿好了,背着梁姨跟我小姊妹要的,她说这药好,打得干净,就是疼,把五脏六腑拽出来的疼,我说我不怕,疼死了最好。”

“那天我没敢回家,去了我们厂女厕所,我怕我撑不住,还备了条白毛巾,等她们都下班儿了才进去,可我犹豫了一秒,我发誓就一秒钟,”她手掌覆上自己的肚子,“我就是感觉肚子里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划了一下。”

她卸了力气靠在椅背上,胳膊垂下来,神情无奈又厌倦,“可就这一秒门就叫人踹开了,他那德行我到现在都记得,说,要结就结不结拉倒,反正钱我会赚,苦不着你们娘儿俩,但有一点我说好,结了也别想绑着我!”

她说完,视线缓缓移到周天成脸上,又笑了,“你说他那么狠,咋不狠到底呢?还是说他觉得全天下姑娘都是追着他巴结他的狗,为了他互相咬,少一只都不行?”

她笑了几声又笑不出来了,看着被消毒水浸泡的白得刺眼的被子,“要说这辈子后悔的事儿,其实我不后悔跟过他,女人爱老爷们儿天经地义,我就悔一件事儿。”

夕阳落山,天空一片灰暗,她眼睛也雾蒙蒙的,“可没办法,我看见他那双眼睛我就丢了魂儿,他那天跑得太急,睫毛上全是汗,一眨眼就扑簌簌往下掉,像眼泪似的,也不笑了,杵在女厕所里,一手扒着门,我们厂门卫老李拿警棍咣咣砸他的背,都砸不动,他就这么好了一下,我就又低了头。”

“我这辈子只悔一件事儿,没打掉月月。”

“女人有了孩子就和死了差不多,再也逃不掉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一门之隔的小隔间里康星星紧紧拉住周月的手,周月觉得眼前的一切特别的亮,亮得晕眩,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紧紧捂着嘴才没吐出来,亮到后来眼前就剩一团黑,等黑影消失的时候她低头,看见自己正掐着康星星的手,指甲掐进他胖嘟嘟的小手背里,血肉模糊,他动都不动,一遍遍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声音很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听清了,他说:“月月是宝贝,我的宝贝,我的无价之宝。”

周月从床上醒来,还是一样的天花板,白色纱帘被风吹起,深圳的雨季延绵不绝,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着落地窗传进来,催人入梦,她不知道又睡了多久,翻身看一眼床头的座钟:2013年6月29日17:45,她上一次醒来是6月26日。

楼下隐约听得见厨房的动静,高压锅呼噜噜的,淹没在雨声中,过一会儿楼梯上响起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下,两秒后卧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哒哒哒,三声,不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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