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番外(25)
“夫人,夜饭烧好了。”婉转的吴侬软语,江淮是宁波人,家里的保姆司机从上到下都是江浙籍贯,在家里听不到粤语,而粤语对周月而言反倒亲切一些。
“我不饿。”周月坐起身背对门,看窗外的烟雨鹏城。
“稍许吃一点吧,夫人,养好小孩要补营养的。”语气温软,没有央求,没有苦口婆心,可以想象她对着门颔首微笑的表情。
“……好。”
徐阿姨仔细着解开周月手腕和脚腕的铁链,放她下床,跟在她后头沿着旋转的木梯下楼。
客厅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白色餐桌,白色沙发,白色的范思哲瓷砖地板,太高了,一切都很远,让人有一种想化蝶飞下去的冲动,可她腰上的尼龙绳末端在徐阿姨手里,她这只毛毛虫还没化蝶就被困住了。
还是一样的淮扬菜,从餐桌这一头摆到那一头,餐桌四角和边缘装了海绵,周月只要了一碗莲子百合粥。
江淮有时候要回来吃饭,也只是有时候,但每一天的菜都围绕着他的口味。
“夫人,江总打电话来,讲七点到家。”
徐阿姨无声无息地从周月身后冒出来,带过来一股桂花香。
“知道了。”
周月从来都不知道徐阿姨报备江淮的行踪给她有何用意,她不关心,更准备不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把嗓子和身体。
现在嗓子还在,一个人的时候给自己唱一曲儿《月亮代表我的心》也能高兴好久。
可生了孩子的女人嘛,再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小月亮”如今也只剩下个冷若冰霜,身体自然也派不上用场,用江淮的话来说,“破布口袋似的”,而江氏集团掌门人自然不可能守着她一个女人,就像皇帝有粉黛三千,这栋半山别墅是冷宫,她是疯了的妃子,如此一番比喻,十分恰当。
“江总讲,夫人还是要尽量母乳喂养。”徐阿姨站她身后,盛一小碗鲫鱼
汤放她手边,动作轻巧得像一只鹤。
周月低头喝汤,一勺,再一勺,快喝完的时候说:“徐阿姨,把天天给我抱来好吗,好几天没看他,有点想。”
“诶,好额!”徐阿姨颔首弯腰,声音更低,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情绪,步伐也快了,裤腿摩挲出擦擦的声音,往一楼客厅延伸的走廊深处走去。
婴儿房在走廊尽头,周月很好奇,这么深的一间房,那孩子是怎么哭得整栋别墅都惊天动地的。
但现在他很少哭了,因为他的母亲不会抱他,不会喂他喝奶,更不会抱着他在婴儿房来回踱步,哄他睡觉。
她放下碗起身,走到座钟旁边,没人知道江淮的想法,客厅什么装饰都没有,却放了个老古董西洋钟,她趴在地上,左手被尼龙绳拽着,右手刚好能够到座钟底下,那儿有一把水果刀,这是她上一次经过厨房时偷藏的,还好,还在。
她坐回餐桌,把刀藏进裤腰,恰巧徐阿姨抱了孩子过来,兴高采烈又小心翼翼地塞进她怀里。
襁褓温热,软乎乎的包了好几层,像花瓣,里头露出的小脸是花蕊,本来还睡着,一到她怀里就醒了,哼唧着拧一拧小身体,把脸转过来,睁开眼看她,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他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好像费了些时间才认出她,然后笑了,兴奋地拧动身体,小腿儿在襁褓里乱蹬,嫩得像藕节的小胳膊在空中乱挥,抓住她的发丝塞进嘴里贪婪地咀嚼,专注地凝望她的脸。
“夫人你看,天天多喜欢你呀。”徐阿姨笑得眉眼弯弯。
“喂过奶了吗?”
“还没有。”
“我去卧室喂奶。”
周月抱着孩子坐在卧室,雨停了,天还没全黑,深蓝的天空依稀还看得见天边残留的火烧云,她轻轻摇晃身体,哼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曲终了,耳边只有柔软又急促的鼻息,孩子才不管月亮代表谁的心,发了疯一样吸吮,胎毛被汗打湿成一绺一绺,黏在头皮上,咕咚咕咚地咽,恨不得将她的血液都吸干。
“还饿吗?”她摇晃着身体低头看他,柔声细语,“不饿了吧。”
“别生妈妈的气。”她从腰间取出水果刀,在夜色里泛着幽幽的寒光,“可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宝宝会很可怜,真的很可怜,所以我要先送你走,再和你爸一起走,但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甩开他,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和他走一条道儿,他要去的是阎王殿,我要走的是叹息桥,桥上有人在等我。”
“他等了我这么多年,我不敢让他再等,”她竖起刀锋,抵住孩子柔嫩的肉嘟嘟的脖颈,“可是女人有了孩子,就再也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