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番外(44)
康星星无奈叹气,“一千万。”
“一千万!”周月激动得面渣都喷出来,“一千万能买好多钢琴吧?”钢琴是她独有的计价单位,用来衡量万事万物的价格。
“嗯,能买无数台。”康星星点头,把新的硬纸板放在茶几上,拿黑色的水彩笔画黑色琴键。
“哦……”周月得到了康星星的肯定,越发专注地凝望电视里的人,“江哥哥又帅,又善良,还这么厉害,”她一手支着乱如鸡窝的小脑袋看字幕,“名字也好听,江淮。”
“江淮”两个字旁边还有一连串小字:“淮南集团董事长”,镜头里的男人穿黑西装,三十岁不到,红色领带和他的脸一样泛着珍珠般柔美的光泽,连沉痛的表情和泪水都很体面,微微躬腰面对举在自己面前的长枪短炮,哽咽道:“就在今年四月一日,我的妻子死于非典病毒,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我和大家一起经历了惨痛的牺牲,所以我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抗击非典做一些贡献,为国家做一些贡献……”
“他对他妻子也好好呀……就是大姐姐太可怜了,这么年轻就去世了。”
江哥哥在周月这儿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康星星停下笔,转头看周月,夏天的夜晚太热,为了凉快,客厅没开灯,黑暗中只有电视是亮的,幽幽的光晕里她柔软的小眉毛皱成一团,为这偶像剧一般凄婉的爱情故事叹息。
康星星看着她,看了很久,长睫毛缓慢地眨一眨,又低头画他的琴键去了,边画边说:“但我不会让月月生病,我会把月月好好地保护在家里,要出去的话就我出去,要生病也是我先。”
他的声音从很小的时候就哑哑的,现在十四岁了,已经变得很粗沉,一切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一本正经,好像这会儿死神就在外头敲门。
但周月压根儿没听,晚间新闻结束,电视画面一转到了《美少女战士》,主题曲《月光传说》响起她立马容光焕发,沉浸在自己是水滨月的幻想中,笑得合不拢嘴。
可康星星还没缓过劲儿来,勾着头画琴键,边画边小声说:“我也会赚很多钱,给月月买钢琴。”
“我才不要你赚很多钱,”周月少女梦做的全然忘了疼痛,拿起茶几上的果汁喝一口,嘴一抹豪迈地发话:“你看爸爸赚钱多辛苦啊,都生病了,我就要你一直陪着我。”
江家一千万的福泽并没有恩惠到这两
个可怜的小朋友,病毒好像也把他们给忘了,周月一直觉得庆幸,在风雨飘零的日子里要是再有病毒雪上加霜,那真不知该是怎样的光景。
对于命运她很少感激,这算是一次,小城市人口太稀疏,她还真不记得身边有谁害这病死了。
她就记得饿,在2003年的中国,在人均富得流油的国企大院儿,她饿得发慌。
戴燕当然不会真饿死亲女儿,但和那个年代很多因为一夜欢愉就当了父母的人一样,她教育孩子的方式就一个:做规矩,门儿一锁,饿上几顿,自然就知道家里谁说了算,和小猫小狗无异。
夜里窗外是无尽的蝉鸣,卧室里是康星星无尽的肠鸣,此起彼伏叽叽咕咕。
“猩猩,你饿吗?”周月趴在枕头上明知故问,她心虚,小浣熊方便面全被她一个人吃了。
那一天晚上星星很亮,她看得见康星星的睫毛在黑暗中忽闪,很慢,“我不饿,就是水喝太多了。”他在黑暗中转过来,睫毛消失了,气息靠近,带着牙膏的薄荷香和烧焦了似的药味,在她唇瓣上亲一下,“月月饿不饿?”他把她裹在怀里,抚摸她的胃,她本来就瘦,现在肋骨下面瘪得像盆底。
“我也不饿。”她笑着说,黑暗中呼吸顿了顿,试探着问:“猩猩,等咱们能出去了,我们去找爷爷吧。”
“可是爷爷生病了。”康星星如实说,自从周天成死了,周毅就彻底瘫在了床上,好的时候能坐起来靠着枕头吃饭,眼睛发亮,口齿也清晰,跟他说话他能回,不好的时候就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嘴里含糊着,一会儿说要把床底下扫干净,月月玩儿捉迷藏要躲在里面,一会儿说等打了胜仗要给孩子他妈买红发绳,买上海雪花膏,一会儿又大喊大叫地问儿子咋还在阳台上抽烟?快让他别抽了,肺要抽坏了……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也不晓得说的是哪一年的事儿,连伺候他好多年的老保姆都听不懂。
周月在黑暗中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猩猩对不起,都怪我,不该跟妈妈犟嘴。”
“不怪月月,月月什么都没做错。”
这是康星星跟周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他从来没有怪过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