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少年(29)
孔净额头上冷汗都流下来了,分辨方位时像一个坏损卡壳的机器人一格一格地转动脖子,视线被几株老树和密织的藤蔓遮挡,幽绿茎叶在细风和惨白阳光中一抖一抖,随时可能会抖出一只骷髅手的可怖场景。
小学六年级那次在林地里看道士对着陶罐作揖烧符纸的印象太深刻,孔净只觉得心跳得快要过载停摆。
她手指发抖,手里的东西滑落,用来采菇的小刀撞在石头上发出响声。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但林子太静了,躲在藤蔓后面的人也太警觉,“哪个!!?”
是那个女声。
孔净一惊,本应该跑走才对,已经绷得发硬发痛的肌肉群却一下卸了力。
原来不是鬼,是人。
而且,这声音的主人她认识。
“……你先走。”孔净听见藤蔓后的人压着声音又说了一句。
她嗓子发紧,试探着喊了声,“桂华嬢嬢?”
宁桂华愣了一瞬,“……孔净?”
“……是我。”
“你个小孩一点声也没有,什么时候来的?想吓死谁?!”
密网一样的藤蔓被宁桂华几下扯出一个洞来,她从洞口钻过来,边整理头发边走近。
孔净拾起布兜和小刀,宁桂华观察孔净,“又来捡蘑菇?能卖几个钱?”
“也不光是为了这个……林子里挺好玩的。”孔净眨了眨眼瞥向她身后。
宁桂华挡在她面前,“看什么呐?!”
“……没有。你、和立胜叔一起吗?”孔净低头抖了抖布兜上的灰。
“他闲出屁来才跟在我后面!”宁桂华说到丈夫就一脸不满,在镇上理发店做的纹眉高高挑起。
“哦。”
孔净就更不愿意提到王立胜了。
“走那么快干什么?嬢嬢跟你说会儿话。”
宁桂华同孔净一块走到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上。
这边的树更高却更稀疏一些,阳光透过树盖在草地上投出几道明度不一的光柱,掩映在草叶里的小花被这光柱照着就像打上了聚光灯,一种充满野趣的伶俐美。
宁桂华歪着脖子看孔净,感叹道:“小姑娘真是长大了。”
“我本来也不小。”孔净回道。
这话不知为什么戳中宁桂华,她笑得花枝乱颤,“还说不小?小背心换成奶|罩了吗你!”
孔净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扭过头就走了。
“诶诶,别跑啊!”宁桂华追上孔净,拉着她慢下来,被孔净一下甩开了。
宁桂华哼笑两声,也不生气,她出于一种心理,待孔净比平时还要热乎。
她摸了摸孔净的马尾,像是自言自语:“可惜了……”
孔净抬眼瞧她,宁桂华笑一笑,“……其实,我以前成绩也挺好,不像你每次都考第一,但是前十还是不成问题。可惜了,年纪小被男人骗,家里人又偏心只可着男孩子——你不也有个弟弟?”
“啊?”
话题一下转换到陈端身上,孔净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孔大……你爸爸看重陈端肯定比看重你多!梅姐不敢跟他闹,只敢拿你出气!两口子都是拎不清的!”
“没有。”孔净不喜欢宁桂华这样说李贤梅和孔大勇。
“在厂里这么久,谁不知道谁啊。”宁桂华不跟孔净争有没有的问题,她轻轻帮孔净顺了顺被风吹乱的鬓发,“长大吧,长大了就好了。”
她跟孔净掏心窝子,“人心隔肚皮,对人不要太实诚,自私的人才活得好。就算是亲弟弟也要防一手,更何况还是个来路不明的。你晓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宁桂华想说“争夺资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个曾经在网络贴吧上看到过的时髦小词儿,她只能换种表述方式:“两棵小树苗长在旮沓里,雨水和阳光只有那么多,要想自己长得好就要狠下心去抢!狠!心!晓得不?你要长成树!大树!不要长成花,被别人随便糟蹋!”
孔净被戳了两下胸口,宁桂华用词好残酷,力度透过皮肤和骨骼一下一下像是砸在心脏上。
“行了,自己玩去吧。”宁桂华走了。
孔净待在原地,大脑皮层经过一番“天外来语”的猛烈刺激,有些发蒙。
但很快被她抛诸脑后。
因为谁也没有服软的迹象,所以周一早晨,孔净走得比陈端还要早,把自行车从简棚推出来,晨光熹微,骑上就走了。
阿禾随后就到,捧着几包时新零食大摇大摆地走进一班教室。
孔净低头把桌上的书码齐,阿禾大马金刀坐她同桌空位上,“孔净孔净~看看我今天带什么来换作业啦!”
孔净觑她一眼,由衷佩服好友的厚脸皮。
阿禾开了一包薯片,要喂孔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