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先是长久的沉默，背景音嘈杂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吸音的幕布。终于，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响起，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警惕，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喂？谁？”

“杰森，是我，苏星晚。”她的声音在空旷得能听到心跳回音的排练厅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我知道你去年那场北美巡演，突然取消了最后三站，赔了巨额的违约金。当时你对外说的，是‘不可抗力’。”

电话那头猛地抽了一口气，死寂得令人窒息，连那背景的嘈杂都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像是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我还知道，”苏星晚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刺向对方最脆弱的神经，“取消前一周，你收到过一个匿名包裹，里面只有一张烧焦的、你亲手签名的唱片封面。”

“你……你怎么……”杰森的声音彻底变了调，恐惧穿透电波，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因为我收到的，是半截砸碎的琴弓。”苏星晚平静地陈述，目光越过冰冷的空气，落在排练厅角落里静静躺着的琴盒上。盒盖半开，露出里面那断裂的珍贵弓杆，深色的乌木断口参差狰狞，如同被野兽狠狠咬噬过的齿痕。“有人在用我们的命脉和恐惧做交易。不是一个人，杰森。是一群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想把整个天空都变成他们私人的牢笼。”她微微停顿，让那句诘问在死寂中发酵，带着足以压垮骆驼的重量，“你想永远活在匿名包裹的阴影里吗？永远等着下一份‘礼物’？”

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像是生命在恐惧中流逝。然后，杰森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豁出去的疲惫和决绝，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你说，怎么办？”

艾瑞克的实验室蜷缩在城市边缘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建筑底层，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金属脏器。这里更像是某个废弃工厂被粗暴截断的一部分，空气里永远顽固地飘散着金属冷却剂那冰冷刺鼻的腥气和过量运算芯片被压榨到极限后散发出的奇异焦糊味。巨大的服务器阵列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密集地矗立在昏暗中，指示灯如同无数只幽暗的眼睛，闪烁着红绿光芒，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汇聚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背景噪音。

“看这里，”艾瑞克指着其中一块屏幕上瀑布般倾泻的、常人无法解读的字符流，那些跳动的符号如同深海鱼群，在数据的洋流中疯狂涌动，“无序，混乱。但魔鬼藏在细节里。”他那枯瘦、指节粗大的手指在另一块布满油渍的键盘上飞速敲击，快得几乎留下残影，调出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窗口，聚焦在一个极其微小的数据异常点上，“就这个，百万分之一秒的延迟抖动，像脉搏一样规律性出现。像不像幽灵章鱼游过时，触须搅动水流留下的微弱涡旋？”他抬起眼，灰蓝色的瞳孔在屏幕冷光下锐利如刀锋，“它在‘呼吸’。它在动。”

顾沉舟的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个被艾瑞克标注出来的微小光点。它如同宇宙深空里一粒倔强的尘埃，在浩瀚的数据洪流中微弱却固执地闪烁，每一次微弱的明灭，都仿佛在传递着来自深渊的信息。他屏住呼吸，试图从这冰冷的、奔流不息的数字涡流中捕捉那深海巨兽的脉搏，感受它庞大身躯移动时引发的细微涟漪。就在他指尖悬停在键盘边缘，即将敲下那条精心设计的追踪指令的瞬间——

轰！

世界被一种粗暴的、纯粹的力量撕裂开来。

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而是从实验室最核心、放置着那台关键追踪设备的区域骤然爆发的一声沉闷巨响。如同地底深处沉睡的巨人被惊醒，发出了第一声压抑的怒吼。紧接着，是玻璃器皿被狂暴力量瞬间挤压、炸裂的凄厉声响，无数碎片向四面八方激射！金属支架扭曲断裂的刺耳呻吟紧随其后，尖锐得能刺穿耳膜！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气浪猛地从爆炸中心炸开！带着灼人皮肉的热力与刺鼻的、仿佛电路板被活活烧熔的剧毒焦烟味，如同地狱熔炉的炉门被轰然推开！灼热的气流裹挟着锐利的碎片和燃烧的元件，像无数把烧红的飞刀，呼啸着席卷整个空间！

“趴下！”艾瑞克的嘶吼被淹没在爆裂的狂潮里，如同投入怒海的石子。

顾沉舟完全是凭着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本能，在灼热气浪及身前的千分之一秒，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释放，肌肉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向侧面厚重的金属机柜后沉肩、侧扑！轰然倒地的瞬间，灼热的气流裹挟着锐利的碎片，呼啸着擦过他的头顶和后颈，皮肤瞬间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几块滚烫的、带着暗红色余烬的金属残骸重重砸在他蜷缩的脊背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