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122)

中国人结婚不是跟一个人结婚,而是跟整个家族结婚;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离婚。大家车轮战,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努力劝说姨夫回心转意。我被我妈勒令陪着小姨,我看着陡然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小姨,心中百味交集。如果说我原先还心存侥幸,现在看她心神不宁的呆滞模样,定论几乎不言而喻。我把眼睛红红满脸惊恐的表妹拉到腿边,蹲下,帮她重新扎好小辫子。

“姐姐,爸爸是不是不要我跟妈妈了。我要爸爸——”表妹忽然大声哭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我抱住她,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冬冬,爸爸是最疼冬冬的,怎么会舍得不要冬冬呢。”

我把表妹抱到姨夫跟前,姨夫抱住冬冬哭。平心而论,冬冬是我们家族的小公主,可最宠冬冬无疑是姨夫。

我上大学时重新阅读《飘》,看到白瑞德对女儿的纵容,忽然有些明白姨夫。与白瑞德不同的是,姨夫或许在潜意识里早就怀疑冬冬的血缘,所以他有意无意的对冬冬更好,就好像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你对她好些再好些,这样她就会真正成为你的女儿了。

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揣测,等到我想问姨夫他的真实想法时,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命运啊命运,向左走向右走都是过错。

“我没有说要离婚,我只是想弄清事实的真相。”姨夫把表妹交给舅妈抱出去,喃喃道:“姐姐姐夫哥哥,我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算,的确不算。可是你也要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平白无故的被怀疑,孩子还要拉去做亲子鉴定,她情何以堪。”谁说一碗水端平容易,谁都会下意识的站在自己的血亲的方位。姨夫是从外省来N读大学,然后在这里成家立业。今天站在他们家劝说的都是我们家族的人。

“这还叫平白无故吗?”姨夫拿了一辈子笔杆子,悲愤至极也是惨笑连连,“怎么解释,冬冬的血跟我根本不是一种血,她身上流着的不是我的血。我拿咱妈当自己的妈妈,我拿哥哥姐姐当自己的亲人,我哪点对不起她?她要这样对我!!”

“说到底就是个血不一样的问题?”我妈指着我道,“我跟麦麦的血型还一个A型一个B型,麦麦就不是我女儿呢?那个血型根本就不一定一样。麦麦,你跟你姨夫说说,亏得还是N大的老毕业生呢。”

一个房间的大人都盯着我看。我下意识的吞吞唾沫,嗓子干。我妈我姨夫都是中文系毕业,我爸我舅都是工科出身,生物学上的事反倒是我知道的最多了。

我脑子乱成一团,说还是不说,到底哪种选择才是正确的。

表妹挂满泪水的面庞在我眼前恍然浮现,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的陈述,当然,谁规定孩子的血型一定要跟父母相同?谁结婚前一定会确认自己的血型跟对方相同?这样的话,孩子到底是继承父亲的血型还是继承母亲的血型呢。

“当然是父亲的血型。”姨夫沉不住气。

我感觉到我的唇角勾勒着一个嘲弄的弧度,冷冷的讥诮的声音从唇瓣间逸出。

“姨夫,你怎么不说你的体内本来就孕育好了一个小人,小姨只是帮你把冬冬收在肚子里养了十个月。没有的事,父母对孩子有平等的遗传机会。”

“那医院里亲子鉴定不也用血么?”

“那不一样,一个测的是基因,一个测的是血型。你想,测个血型才多少钱,亲子鉴定又是多少钱。医院就是爱开高价药爱多收费也不至于离谱到这种地步。”

快到凌晨,大家才筋疲力尽的从小姨家出来。舅妈抱怨道,要不是看冬冬这个小丫头着实可怜,我要管他们家的事我是棒槌。舅舅安慰老婆,好了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咱妈的份上吧。

我心神恍惚。刚才临走时,外婆把我拉到一旁,偷偷问我,麦麦,那个血不一样真的没关系?我陡然之下,差点尖叫出来,你们不要再问我,我负不起这么大责任。可是我只是宽慰的微笑,用我自己都惊讶的笃定口吻回答,当然没关系。情急之下,我甚至搬出来柏子仁的经济学观点论证生物学问题。

我回到家,累得爬上床就想合眼。可是心里有事,怎么都睡不着。我惶恐极了,一张张人脸在我眼前转来转去,冬冬在哭,姨夫咆哮,小姨的脸上诡异的没有任何表情,那呆滞的直勾勾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我“啊”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摸摸身上,满是冷汗。我抖抖索索的拿起电话筒。

“陆西,陆西,我害怕。”

陆西的声音带着睡意惺忪。

“怎么呢?你一个人在家?叔叔阿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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