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17)

听到侍婢请安,她才转首看见子暾,眼眸一亮,牵着裙裾奔来行礼,未及他回答便已抬头,笑说:“哥哥,刚才那只燕儿是我养大的呢!”

子暾亲自扶她起身,朝她微笑:“是么?”

她连连点头,指着屋檐道:“它的爹娘在那里筑巢养它,但巢被清扫屋檐的宫人损坏,我捡到它,便养在鸟笼里看它一日日长大,今日见它羽翼已成,便放飞它……”

笑容忽又隐去,怅然道:“可是,我以后就见不到它了……”

子暾温言安慰她:“燕儿恋家,会飞回来的。”

“真的?”桑洛便又笑了,“那我天天在这里等它回来。等到明年,就会看到它生的小燕子了吧?”

明年,燕子也许尚会飞回,可你却未必还在这里。子暾一恸,一言不发疾步离去,不理身后桑洛连声呼唤。

回到寝宫,命所有人退下,一时不禁,伏案哭泣。须臾,有人抚他肩,他回看,含泪唤:“母后。”

王太后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目光柔和。

“母后,叔父要我把桑洛嫁给芑王,我是否应该答应?”子暾问。

王太后暂时未答,只问他:“你是想安于现状、独善其身,还是想成就霸业,甚至,一统天下?”

子暾不语,良久,才道:“身为男儿,自当建功立业……”

“那就听你叔父的话。”王太后呵呵一笑,起身离去,遗下一句话,似自言自语:“他没错。一个女人,就男人的野心而言,本就微不足道。”

议婚进行得十分顺利,两月间便已完成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诸事。此后樗出兵攻樾,芑国果然不理樾国求助,待樗灭了樾,两国依约瓜分其疆土。

次年甫开春,芑王便已遣使来迎亲。

桑洛出嫁那日并未依仪向子暾及王太后辞行,“她哭得太厉害,我昨夜命人喂她安神药,如今她在车中沉睡。”王太后轻描淡写地向子暾解释。

子暾不顾礼仪,当即离座走近桑洛车辇,亲掀帘幕看她。

但见她着王后婚服,斜斜地躺在车中,头上的钗冠微有松动,闭目沉睡,脸上的泪痕洇湿了强给她敷上去的喜气洋洋的脂粉,两睫尚还萦结着点点晶莹的水珠。

宫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拉开他,婚使率陪嫁宫人再拜行礼,随后启程。

子暾伫立于殿前,半晌未动,仰首望天。空中乌云落入眼眸,凝结成雨,模糊视线。

七、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九歌·国殇》

既已联姻,芑国对樗国愈显友善,虽无正式结盟,但常彼此互助,故别国更不敢干犯。

桑洛入芑宫后倍受芑王宠爱,且又有王后身份,尊贵无匹,王族重臣莫不争相奉承。两年后,有消息自芑国传来:芑公子祺拜桑洛为母,日日入省问安,事桑洛异常孝顺。

子暾不免鄙夷:“那公子祺大桑洛十余岁,为求得桑洛扶持,竟厚颜认她为母,下作之极。”

莘阳君浅笑道:“公子祺亦是个聪明人。论年岁,公子徵为长,争储君之位,祺处于劣势。如今拜王后为己母,名义上便成了嫡子,这局势倒顿时被他扭转过来了。”

子暾颔首,若有所思,忽然问道:“叔父,你当初说桑洛入芑有利于樗,是否已料到如今局势,让桑洛扶持公子祺即位,让他对我国有所回报,或者,让桑洛干涉芑国朝政?”

只微微摇头,莘阳君缄口不语,唇角含笑,讳莫如深。

此后果然听说芑王因桑洛美言之故,对公子祺青眼有加,大有立祺为太子之意。但再过一年,传来的消息又甚诡异:芑王忽患重病,拖了一些时日,薨于寝宫。宰相取出他临终前所立诏书,宣布芑王传位于公子徵,公子祺当即便怒了,称诏书为徵与宰相伪造。芑王生前更重视公子祺,是众所周知的事,且祺多年来在朝中也植有羽翼,芑国臣子遂分为两派,分别拥护公子徵与公子祺,各不相让。

不久后,子暾接到公子祺密函,其中公子祺口口声声称子暾为“舅父”,请求子暾出兵助其驱逐公子徵及其党羽,并许以永世通好及割地之诺。

子暾便征询于莘阳君:“我们是否应出兵助他?”

莘阳君不假思索地答:“出。自然要出。”

“但,”子暾蹙眉道:“公子祺分明是个小人,若我们助他得胜,恐他日后也未必会遵守承诺割地与我。”

“那倒无妨。”莘阳君一哂,“届时,肯与不肯,由不得他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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