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6)

既已知被他窥破,自然不便再去。这言下之意凭祎应该能听出,但他神情不变,也没就伏波此语说什么,转视身畔杜若,另起话题:“杜若必是姑娘最爱的花罢?”

伏波称是,解释说:“此花清香宜人,且可入药。山中蛇虫颇多,我小时常被蜇咬,父亲便捣碎杜若给我敷于患处,很快就可消肿去毒。所以我尤为钟爱,每年杜若开时,我都会每日采摘。”

“淡雅清香,又于人有益,”凭祎再看伏波,道:“花与人相若,难怪姑娘喜欢它。”

他如此相较,伏波腼腆之下倒不好接话,幸而眼角余光扫见谷中一隅的百合,才寻到可谈的主题。“其实非独杜若于人有益,山中花草亦多有药效,”她装作未解花人相若之句,目光尽量自然地引向那株百合,“例如百合,味甘、性平、无毒,辟百邪鬼魅,可安心、定神、益志、养五脏,治心痛腹胀、癫邪狂叫惊悸。若全身受邪,行住坐卧不安,似鬼神附身,则可取百合七枚以泉水浸一夜,次日晨再换新鲜泉水,加知母二两煮成百合汤,分次服下,疗效是极好的。”

“哦?”凭祎似很感兴趣,含笑道:“姑娘赐教,我常见谷中生有红色百合,不知药效与白色的相比有何异同?”

伏波认真作答:“红色百合名为山丹,根味逊于白色百合,但亦有治疗惊邪的作用。另外可捣碎敷治疔疮恶肿。”

凭祎一指近处白芷:“此花呢?”

伏波便微笑:“白芷对女子大有益处,可润白肌肤,去面部疤痕,化瘀补血……”目光移至凭祎左臂,又道:“公子返都后不妨在府中种植一些,此花还能解砒霜、蛇毒,及刀箭等兵刃伤后残留的毒。”

凭祎点头:“多谢姑娘提醒……我还常见岑先生以菊花煎水为饮,未知此花又有何妙处?”

“菊花最适宜养生。”伏波答说,“尤其是甘菊,三月前五日采其苗,曰玉英;六月前五日采其叶,曰容成;九月前五日采其花,曰金精;十二月前五日采其根茎,曰长生。若要养生延年,可将以上四物取等份,阴干,百日后捣研成末,每次用酒送服一钱,或制成梧子大小的蜜丸,服七丸,每日三次。服百日,身轻而润,服一年白发复黑,服二年齿落更生,服五年以上,直可返老还童了。就算只煎水饮,亦可利血气,治头目风热、浮肿、恶疮,养目血,去翳膜……”

说起熟悉的花草药效,伏波大有兴致,就凭祎问题侃侃而谈,起初的羞涩感逐渐消失,神态也自若。凭祎始终含笑倾听,间或出言问她,半日晨光便在融融言笑间度过。

分别之前,他提出请她次日再来此地的建议,称自己尚有许多关于花草的问题欲请教她。她愉快地答应,只是其后略有些后悔,自觉颔首过于迅速,在他看来不免有失矜持。

自此每日清晨皆在此相会,谈论的还是花草的问题,她神采飞扬地讲,他聚精会神地听,也不怕人撞见,他们俨然是教与学的模样,他还不时向她一揖为礼,毕恭毕敬地谢她教导,即便是和着笑意看她,他的态度亦无丝毫亲狎的味道。

“你们真的不聊别的么?”溪荪有些失望地问。

“还要聊别的?”乍听此问,伏波倒颇诧异,“没有必要呀,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很好。”

说着便又微笑开来。她满意于现状,只觉一切真好。

又一日清晨,她去山涧处,杜若仍芬芳袭人。那轻袍缓带的身影已立于水边,背对着她,迎风飘袂。

“公子。”走近他,她喜悦地轻声唤。

他转身,她的笑容惊愕地凝固。

他不是他。

那人看上去略长于凭祎,但身形相若,面容亦很清秀,只是目光沉郁,不苟言笑的脸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冷硬,这一转身,倒像是卷来了满天的阴云。

伏波一时怔住,未有别的反应,只盯着这陌生人愣愣地看。

那人见她一味直视自己,忽然显得有些慌乱,匆匆低下头,并引袖遮住嘴,掩饰性地连咳两声。

见他掩唇,伏波这才想起,他的上唇有道深色的线,唇形怪异,似乎上唇是裂开后再经人缝合的……悚然惊觉,他必是有先天兔唇缺陷,后来缝合弥补,但毕竟无法消除痕迹,故此他见她注视他,疑心她是看他缺唇,才匆忙掩饰。

于是便垂目,朝他一福,便欲离去。

“你是谁?”他忽然开口,冷冷地问。

我为何要告诉你?伏波不悦,并不准备答他,仍旧低着头退行两步,转身欲走。

此时看见疾步而来的凭祎。她目露喜色,正想唤他,却见他毫不停顿地自自己身边走过,径直走至那陌生人面前,略停了停,再一掠前襟,竟然曲膝,向那人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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