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8)

伏波摇摇头,伸腕于案上,倦怠地埋首于臂间,闭上了无神采的双目。

溪荪自幼耳濡目染,也略通医术,见她面色有异,忙过来为她把脉,随即惊问:“你病了?”

她是病了,日渐消瘦,面色晦暗。这病诡异,无人能诊断出病因。后宫谣言顿生,说是邪灵侵身,将她留于宫中必将损伤王体。

玄湅不顾传言,仍频频去看她,终于有日伏波半夜惊起,举止癫狂,并将玄湅抓伤。王后闻讯后叹道:“果真是鬼神附体了。”遂向玄湅请求,送伏波去别宫北苑静养。

玄湅阴沉着脸闷坐半晌,最后抬首,冷道:“好,送她去北苑。”

北苑位处洺城北郊,与都城被洺水支流隔开,原是国王避暑行宫,后渐被废置,只偶将失宠的后宫女子送往那里幽居,侍从婢女稀少,等于是改做了冷宫。

伏波安静地乘舟入北苑,依王后吩咐,只带溪荪一名侍女。昔日宫婢与她辞行,无不泪流满面,而伏波倒淡定,无任何哀戚之色。

仍旧萧条度日,仍旧日渐消瘦,与溪荪说话也少了,但不忘每日命她去采她想要的几种花。

这日溪荪为她采来一束凤仙,插于瓶中后离开,少倾,再推门而入时,见那束花被伏波一手持着,一手采摘花朵,闻声转首,唇间竟也衔有一朵。

她穿着白色素衣立于窗边,面色苍白,眼周与嘴唇、指甲皆隐透乌暗色泽,惟唇上凤仙朱红,像一点胭脂滴落在淡墨的美人图上。

见溪荪进来,她恍惚地笑,轻轻将花朵抿入口中,缓缓地嚼。

溪荪凝神一看,见她手中凤仙叶片已不见,想必也是被她摘食。

疾步过去将花夺下,溪荪急问:“你做什么?”

凤仙有散血通经,软坚透骨作用,也可治伤,但如她这般生服,却是有小毒的。

溪荪顿悟,知她病因,垂泪道:“你还生服了什么花?”

而伏波只是笑笑,并不答她。

溪荪大恸,一把抱住她放声悲泣,伏波亦搂住溪荪,轻拍她背,笑说:“我若现在病死,也不会连累他了。”

翌日,伏波再命溪荪去采凤仙,溪荪却摆首:“我去给你采些荷花。”言毕出门。天阴,有小雨,她披了件长长的蓑衣,戴上斗笠,乘舟没入藕花深处。

许久未归。伏波凭栏以望,但见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烟水茫茫,杳无人影。那雨,下得越发大了。

黄昏时,那叶宫中扁舟终于重现于潺湲流水中,舟上堆满荷花莲叶,沐雨浅浅划近。

岸边守卫的兵卒跑出观望一眼,看见舟上依旧是那着蓑衣斗笠的身影,便又转身跑回檐下避雨。

舟中人捧着满束荷花上伏波所居楼阁。伏波犹在凝望楼外风雨,听人进来也未回首,轻叹一声:“落雨时就不要外出了,仔细染上风寒。”

那人和言答:“为你,总是值得的。”

伏波惊起回首。那人将荷花插瓶,除去蓑衣斗笠,再看她,朝她微笑。

瞬间的悲喜令她泪盈满眶,千言万语惟凝于一声轻唤:“公子……”

凭祎缓步靠近她,深看她:“听说你病了?”

伏波颔首,但又说:“无大碍,已好了。”

凭祎轻问:“几时好的?”

伏波含笑,仰首看他:“现在。”

凭祎也笑,带一抹抑郁神情:“我终究是来迟了。”

“那已很好。”伏波伸臂环住他腰,轻轻依偎着他,自然而然地,做出这从未有过的亲密举动,“我曾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第一次感觉到凭祎的体温,第一次被他所拥抱,当凭祎的双唇第一次触及她肌肤,伏波闭目,闻见杜若香。

凭祎于破晓之前离去,仍披蓑衣、戴斗笠、乘扁舟。这次乘舟回来的是溪荪,她亦带回满舟荷花,如常插瓶清养,神色无异。

此后伏波不再命溪荪去采含毒的花,饮食归于正常,脸色也渐好。二人默契地不谈凭祎夜访之事,伏波偶尔会独对流水沉思,间或微笑,溪荪见了也感愉悦,却不会问她什么。

一连数十日不提公子凭祎之名,直到某日,伏波枯坐沉默良久后,唤溪荪进来,递给她一匣子,说:“把这些药带给公子,请他再配几味,煎好送来,治我的病。”

溪荪打开匣子,见里面的药是半夏、合欢、附子、王不留行,不解道:“姑娘这是要治什么病?怎么配这些不相干的药?”

伏波不答,只说:“你只管送给公子,请他再配上通脱木、远志、百合,一起煎到三更,下天门冬。”

溪荪困惑地细看药材,喃喃重复伏波所说药名,片刻后忽然变色:“姑娘,你……”

伏波一笑:“好,你都明白,他无理由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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