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感交集,汇聚在眼眸里,他抬头直勾勾看她。
杨波没有靠近,只是微微低头,从斗篷里伸出手,将帽子揭了。
她满头青丝,挽着一个未出阁的懒髻,上面只有一根银髻。
沈玉飞一眼就看出,那髻子就是太子软文选给自己看的那根。
原来,他给了她。
是啊,这东西终究要当事人来还才行。还了,这情才能断的彻底,了得干净。
只是……他不甘,不愿,不舍,不忍。
嘴唇颤抖一下,沈玉飞喉结滚了滚,却唤不出那个曾经无数次滚动在自己舌尖的名字。
反倒是杨波,站在那里将他打量了一番后,脸上露出个怜惜的表情,然后低低唤他。
“沈玉飞,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沈玉飞嘴角扯了扯,低头苦笑。
都瘦了,他和她。没有年少时那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金钟罩,在世俗红尘之中被时光和欲望剥削,谁能不瘦?
杨波缓缓靠近他,皱着眉,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沈玉飞后退一步,伸手挡。
“别,我身上脏。”
她那白莲似的手,令他感到自惭形秽,羞愧难当。
杨波抽回手,看他。
他手上还有被刑过的伤口,那曾经抚摸过自己脸庞,拿过笔描过花的修长手指,如今全市污泥和干涸的血迹。如玉般莹润的手指已经变成了枯萎的树枝,只有那形状还依稀保持着她记忆中的模样。
她突然觉得心酸发堵,刺目头疼。
他不该是这副模样,他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他是她曾经的梦中情人。
他应该完美,应该无暇,应该……
眼泪无声的滑落,在昏暗的牢笼里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沈玉飞忍不住伸手,污秽的指尖触碰到那泪珠。
那一滴水流淌在他手指上,化开了那些污泥,带着一点久违的温暖。
他握紧拳头,似乎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感受这滴泪。
这是为他流的,从阿水的眼眸里流淌而出。
杨波看着他,曾经预想过的那些对话都变得毫无意义。自己原谅又如何?告诉了他又如何?面对着彼此,除了感慨,除了心里那发泄不出也抛却不掉的惆怅,其他的都显得不重要了。
她沉默,只是伸出手,坚定的握住了他的手。
沈玉飞这一次没有躲,他回握了她。
这一天,他设想了许多自己和阿水会面的情景。但没想到,最终会是如此平静,如此的惆怅。
内心的那种感受,无法言语。
但他也不需要说,因为阿水懂。
这一份感触,只属于他和她,也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从小的默契让彼此已经不需要言语,只看对方的眼眸就知道彼此的心意。
曾经着一种默契被阻隔了,被忘却了,被玷污了。现在,抛开一切红尘杂念,在这样一个污秽的地方,她和他再次回到单纯的身份,单纯的心思,重拾这一份默契。
不需要原谅,不需要抱怨,也不需要仇恨。
他和她只是无缘,只是都被红尘和皇权戏弄了的凡夫俗子。
抱怨,仇恨,敌视,那都只是依然对往事饱含留恋,所以用这样激烈的情绪抓着不放。然而现在面对彼此,方才明白。往事只是往事,永远没有回首重拾的可能。
即便是放下所有杂念,他们两也会不到从前,找不回曾经。
他们现在,只不过是来年改革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杨波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
“我给你梳梳头吧。”她说。
沈玉飞笑。
“你的手艺,我可信不过。”
他依然记得小时候的事,没少给她扯疼过头皮。她哪里会梳头,弄乱比弄整齐的本事还高。
杨波也笑。
“我学过了,真的,比不得梳头师傅,但总还能看。”
沈玉飞点点头。
“好吧,随你吧。反正,我也被你扯惯了。”
他这一句无心,却听得杨波眼眶又一红。
沈玉飞在土炕上坐下,模样端正的好似他依然还是曾经那个贵公子。
杨波站在他身后,轻轻为他解开发髻。
那乱糟糟脏兮兮的发髻已经粘住,解开的时候免不了扯到他的头皮。沈玉飞皱眉,但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心有点涨涨的,发涩。
发髻散开,杨波用手里的木梳给他梳头。
打结的头发带着一股霉味,她却浑然不觉,很认真的给他一一梳通。
她已经轻手轻脚,可还是拽了几把他的头发,沈玉飞都不吭声,只把着痛当福来享。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他闭上眼,微微笑,说道。
“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杨波说道。
“我也是,那时候,你可真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