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31)

我回过身来,只见他皱着眉,忽然叹了口气,“你是公主,并非一个简简单单的后宫中人。出生皇家,就有逃不开的责任。”

然后他沉默良久,又说:“但朕会尽力保你安乐。”

我不知当应他什么,只好弯膝施了个礼。

大哥却笑道:“一直想为你寻个夫婿。现如今看来,兴许还是刘世涛好。”又道,“那日他随慕央进宫见朕,提了一句,说想去天华宫探望你。朕准了。”

然而我等了几日,并未瞧见刘世涛的影子。

腊月十三是个大日子,因每年的这一天,我朝皇帝都会去鸦留山赏梅。这事其实有个由头——先祖皇帝在世时爱梅成痴,先祖皇后过世后,祖皇帝为表思念之意,将她葬在了以梅香闻名的鸦留山,且于每年腊月与梅花同祭。

此后,腊月赏梅的规矩就传承了下来。亦是承祖上的规矩,鸦留山也是随朝每一任国母的香冢。

腊月十三,我与随行大臣一道,在九乾城门口等候圣驾。

我到得偏早,雾茫茫的晨色里,除了我与小三登,还杵着两个人影,一是已经行过见礼的慕央,二是慕央身边文才最好的校尉,刘世涛。

刘世涛面带犹疑,远瞧见了我,小声道的一句却是:“公主莫怪。”

他约莫还为着前一阵儿说要来拜见却未曾前来的事耿耿于怀。

我没怎么理他,于是乎刘才子又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因、因末将至今未能将公主与为人引路的小绿姑娘分清。”

他这话甫一脱口,我吓了一跳。却又想到那年二嫂离宫,二哥魂不守舍了好些时日,我问大哥二哥何时能好起来,大哥说,等有一天,你二哥能将他与你二嫂的往事当笑话讲给你听的时候。

推此及彼,现如今刘世涛能将他心中这个困惑说与我听,约莫也将从打击中爬起来了罢。思及此,我不禁温言道:“刘才子,有句话本公主一直想跟你讲。”

“早先我扮宫女诓你,是本公主的错,如今误会已解开,你何必在原地兜圈子?”

刘世涛听了这番话,却慢慢苦起一张脸:“末将原是放开了,还想着与公主冰释前嫌,但近日回缓过神来,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大约又想起与我那桩huáng了的姻亲,猛地一叹,转头看向慕央,请教道:“慕将军,倘若你心里头有这样的疙瘩,可能够找出一条明路来?”

慕央原是静立着,听了这话,竟怔了一下。

小三登在一旁低眉顺目地道:“刘校尉问错人了。在朝为官,君是君,臣便是臣。对怀化大将军而言,这样的疙瘩,不曾有,亦不会有。李校尉是做了武将,却还揣着一颗才子佳人的心。”

刘世涛愣了愣,应道:“是末将失言。”

可这时候,慕央忽然安静地开了口:“便是不能平复于心,亦要深藏于胸次。”

远处冬阳破晓,将晨雾照得支离破碎。可时光仿佛溯回,慕央的眸中有竟那日斜阳huáng昏里化不开的暮色,凄清而茫茫。

他沉默片刻,与刘世涛道:“这些大不敬的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言语间,随行的大臣都已到了。九乾城玄正门前,禁军列阵,我与众朝臣女眷一起行跪拜之礼迎候皇辇。刚起身,衣袖便被挤来身旁的人拽了一拽。

来人是二哥,他皱紧眉头,问说:“碧丫头,你怎没和大皇兄一起?”

我是公主,随帝王出行,理应跟在帝王身后的步辇中。其实一整个早上,不是没有觉察到周遭异样的目光,我道:“去鸦留山赏梅,是于闲止为我请得旨,我叫小三登去内务府问过,这回出行,我是以女眷的名义载在大世子名下的。”

二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于闲止今日晚到,他竟没有知会你?”

鸦留山是国母香冢,他是藩王世子可以晚到,我却不可以。

我忽然不知当怎么回答,我已许久未曾见过他了,所幸二哥亦没有再问。

鸦留山在京郊,虽不远,但帝王仪仗亦浩浩dàngdàng地走了几个时辰。

山上梅香沁人,枝头白梅好似冬雪。大皇兄对太监总管刘成宝jiāo代几句,刘成宝便朗声道:“皇上圣言,先祖皇帝有云,梅者,圣贤秉性,岁寒生,傲骨铮铮,临初雪,破晓chūn,后被誉为‘梅骨辞’,诸位爱卿可有与之媲美的段子?”

除开家眷,随行大臣共二十余人,文采与品级皆是上上。可一句“与先祖皇帝媲美”却将众人难住,窃窃私语了半日,无人接腔。

过得须臾,忽有人道:“皇上,微臣有一首打打油诗。”

说话人是董堂,他自眼梢里看我一眼,道:“此诗声律与韵脚虽不工整,放在此时此刻,却十分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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