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述情深(80)

而朱彝尊正好相反。他想为官,想增大门楣,想摆脱潦困的生活,满腹经纶无处奋发,可他也清楚明白,很难如愿。

明月望着眼前两个初衷相异,心思相似的两人。命运,总是有着道不完的无可奈何。

她只能安静站在两人之间,听着、望着、叹息着。两个男人并排站在石板桥上负手眺月,都是无限惆怅。

朱彝尊叹道:“菰芦深处,叹斯人枯槁,岂非穷十。有虚名身后策,小技文章而已。四十无闻,一邱欲卧,漂泊今如此。田园何在,白头乱发垂耳。空自南走羊城,西穷雁塞,更东浮淄水。一刺怀中磨灭尽,回首风尘燕市。糙履捞虾,短衣射虎,足了平生事。滔滔天下,不知知己谁是。”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容若忽儿以词回应他的词。

明月一怔,以一句惆怅客,知晓这哀怨之中太多的凄声。朱彝尊也怔忪地将容若望着。容若只是对朱彝尊轻笑一下,不加以逗留,对他颔首,转身牵起明月离去。

明月忍不禁地转身望去,只见朱彝尊已是泪光点点,然眼中却带着笑意目送他们。

知己,便是一首词,回应一首词,而后心心相印,两人便有了灵犀,最终不能言说地成为知己。过程就这般简单利索。

在寂静的道路上,明月被容若默默地牵着,两人之间已无言语。待到达纳兰府,容若却驻足不动,不进去了。

明月实在挨不住,问:“怎么了?”

容若仰头看着盯着牌匾上他亲手挥笔而成的“纳兰府”三字,久久而视。

他心里想着什么,明月知晓。他是矛盾的,他感谢这个姓氏给他带来的一切,却又憎恶这姓氏束缚他的自由。

他仰望站在门口许久,终究叹息一声,对明月道:“阿玛从小对我管教严格苛刻,我不喜骑射,但阿玛说作为满族贵族,骑射是根本。要是没练好,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于是我拼命地去练习,为得仅仅只是想有休息的时间,而非有其他想法。”

明月望着他,不知他想表达什么。只是知晓,朱彝尊引发了他心底一直不想面对的东西。

“我喜欢汉学,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喜欢,并不是阿玛所理解的提高自己在朝廷中的竞争优势。”

容若苦涩转身对着明月道:“我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眼里都成了另一个意思。若想解释,别人就会说我胸无大志,好好奚落我一番。”

明月一时心里堵得慌,伸手向他握去,却不想容若举步朝家门走去。明月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方想到他念的那首词,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他何尝不知自己心中那痛苦不堪的平生,何尝不想好好泪纵横一番。只是他不可以,因他是纳兰家的长子。

那晚回去,容若甚少言语,独自一人锁在书房不出。明月站在书房门外,手想去敲门,终究敲不下去,迟疑缩了去,转身回房。然当她转身想回房,竟见觉罗夫人一眨不眨眼地看着她。明月一怔,欠身道:“额娘。”

觉罗夫人只是简略一笑,“容若就这性格,一心情不好,就会扎在书堆里,让他静一静。”

明月颔首。

觉罗上前走到明月面前,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娶了你这般水灵的媳妇,我做梦都偷乐。走,去我那聊聊天。”说着拉明月去了她院子。

明珠的院子是正院,以西南为贵,自然是在西南边。经过正院花园之时,明月闻到一股清香,清清淡淡的,却分外怡人。觉罗夫人道:“这味道好闻吧,是冰月那丫头种植的夜来香。”

明月顿了一顿,不免胡思乱想起来,这觉罗夫人到底是想与她聊着什么?

觉罗夫人把她带到正院的偏房里,屋里有一位老麽麽正在加炭,见到觉罗夫人连忙欠身行礼。

觉罗夫人摆手示意下去,老麽麽领会便下去了。屋内因新添木炭,响起“噼啪”声和灼灼热火燃烧的吱吱声。明月顿感屋内寂静,心也提到嗓子眼上,不知下一秒发生什么。

“明月,别傻站着,坐。”已坐好的觉罗夫人见面前的明月还傻站着,便招呼她坐着。

明月应承坐下。

“明儿就是回礼之日,我总琢磨着送卢大人些什么,本想与冬郎商量一番,不过与你商量也一样。”

明月接道:“额娘不用费心思了,我父亲对这些都不甚在意的,意思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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