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娇纵(234)

“咦?你难道头一天认得我?才知我霸道?”

他不自觉跟着笑,摇摇头无奈道:“原以为能改了你的性子,没料到最后是自己磨出了一副好脾气。”

“可别,今儿是上巳节又不是乞巧节,二爷如此自夸,我倒是头一个受不住了。”

“叼嘴滑舌。”

正是春花烂漫时,连凤台镇的黄土堆都开出了漫山遍野小白花,南归的燕子早早开始筑巢繁衍,春光里叽叽喳喳奏出一段欢快的山野小曲,世间万物仿佛都在此刻复苏生发。然则他忽而长叹,将时间拖得绵长无力,低声道:“越是急迫,越是没底。”

云意略有诧异,回望他,“这话竟然从二爷口中说出来,可真是稀奇。”

陆晋自嘲道:“算什么稀奇?我也不过是俗人而已。”

云意道:“天底下哪有必胜之战,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陆晋道:“我是习惯了,却不放心你。”

“我?我自然跟着二爷。”

“思来想去,若事败,南下北上都没法子护你周全。真是……无颜见你……”越到末尾越是气弱,视线也从她面庞移向手中白釉酒杯,他的落寞与不自信已不必在她面前收敛。

她看着他,定定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是生是死,概无怨尤。”

概无怨尤——他胸中悸动,刻意抑制的感情一刹那似潮汐如海浪齐齐涌上心头。只能深呼吸,捏紧了酒杯,用以掩盖濡湿的眼角,以及澎湃的心潮。或许人在逆境便比平常柔软多情,陆晋想,无论未来几何,他这一生恐怕都忘不掉这一刻,这一刻她说过的话,她的温柔眼神,她的坚定不移。

到头来还需故作轻松,红着眼调侃,“原来是巾帼英雄,失敬失敬。”

可这女英雄适才想起正事来,拾起兰糙沾了甘露水向他眉心轻点,口中说:“来来来,过节总有仪式要做。”蹙眉想了许久,才念叨着,“百善相从,百邪不侵——”

他不解道:“这是说的什么?像是句巫咒。”

“还没完呢。”她撇撇嘴,握着兰糙在他两肩、衣摆处隔空扫动,末了再念,“南无阿弥陀佛。”完完整整,煞有介事。

陆晋玩笑说:“夫人给我下什么咒呢?永不变心还是三生相守?”

“都不是——”

他挑眉,随手揽她入怀,饶有兴致地探寻道:“愿闻其详。”

她顺势倚进他怀里,靠着他已然痊愈的胸膛,闷声道:“也没什么,无非是节庆时应景。顺带求老天保佑,保佑二爷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说完懒懒没了骨头,全然赖在他身上,明媚春光中昏然欲睡。

默默等了许久,才等来他应一声,“嗯——”蓦然间收紧了手臂,让她再贴近一些,更无间隙无距离,怎奈落笔是荒诞又可笑的判词,“挺好。”

云意窝在他臂弯中,一时想笑,一时又想哭,纷纷扰扰都如流水奔赴远方。

三月底,陆晋同她说,京城里陆寅与陆禹两兄弟撕咬起来,再没有比此时出兵更好的时机。

虽早知有这一天,但眼看他提上议程,云意心中多少弥生忐忑之意,再不复往日轻松。

额日敦巴日为表诚意,乔装潜入凤台镇。陆晋与之密谈,男人之间天下大事开头,间或吹嘘自负,收尾成了老太太菜市场里讨价还价,锱铢必较。最终额日敦巴日以三万骑兵换西北十三州,买定离手。

两人结盟却各怀鬼胎,当下却齐齐举杯,酒桌上称兄道弟交浅言深。额日敦巴日喝得面红耳赤,需得一左一右两位壮汉搀住了才走得稳当。因农家院子实在简陋,门口连个照壁都未设。云意提着一篮子蒿糙才将将跨过门槛,迎面便撞上神飞九天的醉汉,cao一口生硬汉话,呼呼扎扎地喊:“在……在下额日敦巴日,拜见坤仪公主……嗝——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意尴尬地转过身去背对他,眼前是开阔的仓满暮色,身后是仍在咕哝不停的醉酒莽汉。额日敦巴日开启了她与陆晋的相遇,却又仿佛在故事的第一页就已经谢幕隐退,她从不曾想过今生会再一次遇到这样一个并不熟悉、无足轻重,却又悍然摧毁她原有命运的人。

可怕的是这一切如同轮回倒转,开启的是他,结束的是否一样是他。

她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喻,额日敦巴日又何尝不是呢?他被部下架起来扶出小院。至无人处顿时清醒,站直了身子已无醉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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