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见静静地抬眼,看到身旁为她侍药的是莲弦,就把一碗药都喝尽了,略有些气促地闭上眼,倚在身后靠枕上,也不说话。
莲弦把药盏放下,用头上的银簪把油灯又挑暗了些,才把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桩一桩讲给她听首先算上今日,她已经昏迷四天了。
第二,她中箭昏迷的当时,燕容与加入战团,驶入燕氏和朝廷军之间的二百余艘战船,其实上面满载了硝石火药,等燕氏的军队与之诸相钩连,预备让骑兵登岸的时候,他引燃了引信,这一场江上大火,燕氏水军损失殆尽,燕家已经没有渡川再战的能力。
第三,莲弦之前衔命而去,已经率领二万精骑登岸成功,看到着火,赶紧救援,救下了莲见一行,现在总兵力大概四万余骑,已经全在对岸,而沉羽军也被大火波及,又和燕容与的水军接战,他的水军也几乎全灭,也无再战的能力,目前也弃船登岸,固守崖关。
崖关位于永川上游,背倚云山,其所辖制的水域水流极浅而缓,骑兵可以直渡,锁死崖关,就能把莲见和莲弦这四万精骑困死在永川南岸。
而幸好幸好,崖关城里不到万人,还是能攻下城来的。这一句,是莲弦的总结。
“朝廷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不,是朝廷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听她说到这里,莲见合着眼,慢慢地说了这么一句。
莲弦静静地凝视着姐姐那张于油灯下越发惨白的面孔,过了半晌,她与莲见酷似的清雅面容上,慢慢荡起了一线微妙的轻笑。
她手中银簪轻轻一个斜挑,剔出一个小小灯花,极轻的噼啪声里,她吐出两个字:当然。
这么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自己的姐姐。
莲见睁眼,打开密函一看,一笔极娟秀的簪花小楷,却是她熟悉的字迹。
那是,原纤映的密函。
段之二十八 殁日
原纤映一封密函措辞得体,优雅从容,却掩盖不住其下渗出的一股鲜烈的血腥气味。
她在信里向莲见提出,愿意与莲见划江而治,各立天子。
这是个莲见意料之中的提议。
非常简单,现在双方都没有再战的能力了。
燕家水军已被击破,沉家也是一样,中间横亘着燕容与的军队,谁都讨不了好去。
至于燕容与,他就是个平衡的棋子,他所要做的,就是代替即将覆灭的沉家,接着守护将颓的朝廷。
而燕家未灭,燕容与便只能和朝廷合作,这中间制衡微妙,怕是纤映一开始就想好了。
原纤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彻底地消灭莲见,因为这样对她而言毫无好处。
若燕家被彻底消灭,沉家未灭,沉羽就会毫不犹豫立刻反戈一击,杀了她;若是燕家和沉家都灭了,燕容与那样的心性,大概会立刻挥军入京,做第二个燕莲见。
所以,最妥当的方式,莫如现在。
莲见没有再攻的资本,燕容与没有背叛的资本。
这个平衡,维持得当,大概三五十年没有问题,而至于三五十年之后,原纤映怕已死了,便和她再无相干。
她很清楚,这样局面,可以做半个帝国的女主人,是她能获得的最好的结局。
原纤映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而且不加掩饰。
而莲见在心机毒辣上,远远比不过原纤映,所以才会被逼到今天这样地步。
莲见看完,她拢着袖子,轻轻地把密函放到灯台上燃了,她看着一捧灰白落灰,眼神说不上是冷又也不说上激动,只是有些空。
过了半晌,莲见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点点头,淡声吩咐莲弦一句:“帮我备马。”
莲弦皱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莲见有些费力地穿上鞋,慢慢直起腰,又说了一遍:“帮我备马。”
莲弦清雅秀丽的面孔,在灯光影动中忽然多了一分明灭不定的味道,她紧紧看着莲见,吐出来的话却和莲见的吩咐毫无关系。
“你可知,现在我四万大军必须要突破崖关,才能逃出生天?”
“我知道。”
“你可知,燕容与大军就在我后方虎视眈眈?他可不会管原纤映的计划!”
“我知道。”
“你可知,你的右手已经彻底废了?”
莲见沉默长久,忽然抬眼,那只已经废了的手,不自然地垂在右侧。她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就一点点染上了一种灰色的绝望。
她伸手,左手紧紧扣住了妹妹的腕子,她试着开了一下口,声音喑哑,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道:“莲弦,我想见沉羽。”
莲弦几乎想跳起来把她一巴掌抽翻到榻上!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么危急关头,她居然还想着见沉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