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弦几乎都要动手了,对上她那双眸子,却不知怎的,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手指动一下都不能。
她那个从小就隐忍坚毅的姐姐,此刻眼中,色若劫灰。
莲见的面孔惨白如纸。
莲见几乎有些结巴,她重复:“莲弦,我……我想见他。”
她最后的尾音轻下去,轻下去,轻得几乎听不到。莲见像个孩子一样惶急地加重了握在莲弦手上的力度,说: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在这一刹那,这个差一步就可以君临天下的女子,无助而无能,只能拉住妹妹的手,重复着她那一点小小的心愿。
“你若死了怎么办?”莲弦觉得自己这句话出口,就有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莲见没有回答她,她只是轻轻一笑。
当时灯花一炸,她那样一笑,分明就有一种浸透一生的悲凉。
莲见那样一个人,在这一瞬,孤若将融的雪。
莲弦手腕上,分明是她一生的力量。
她能怎么办呢?莲弦这样想。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点酸楚。
她只能对着她的姐姐说一声,好。
不然,她还能怎么样呢?
那是她姐姐,她唯一的姐姐。
然后,她求她,她能怎么样呢?
莲弦只听到自己从胸膛深处有绝望一般的叹息喷薄而出,她退步,对姐姐说:“我和你一起去。”
莲见却笑了,她的笑容清雅得有若莲花。她终于放开自己妹妹的手,轻轻摇头,极低地说:我自己去,但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
莲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还能怎么样呢?
于是,这夜最深时分,崖关最偏僻,位于云山谷中,仅能余二人并行的城门之下,有人夜叩,呈上了一枚极其粗糙,刻着鸟羽的令牌,请求呈给沉羽。
接到这枚令牌的时候,沉羽正站在城墙上,眺望城下白浪滔滔。
他身边有点燃在城头的篝火,风吹得烈,篝火蓬蓬地跳着,映得他一张俊美面孔分外有了一种难言莫测。
他似是看着永川,又似没看,掌心里攥着小小一个东西,心事重重地慢慢摩挲。
黎明前的天空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晦暗之色,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慢慢把目光投向了永川旁黑压压一片军营。
那是燕家的驻地。
燕家想要逃出生天,就必须要破他所守的这座崖关。
沉羽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保不住这座关卡。
他这座关卡里,只剩五千士兵,而他城下扎营的燕家军队,则还有四万余人。
他不会有援兵。
他非常清楚,原纤映的计划。
原纤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打算把他送入死地。对于这个掌握朝政的女子而言,他远比燕莲见要危险得多。
他棋差一着,仅此而已。
没有什么好怪,也没有什么好埋怨,输了就是输了。
这么想着,他勾唇一笑,却没有一丝温度,只是寒着。
就在这时,有侍从小跑上来,气喘吁吁地双手奉上一件东西。
小小巧巧一枚令牌,做工粗糙,凹凸不平,除了正面一根歪歪扭扭的羽毛,便什么都没有了。
沉羽没有说话,他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它,慢慢地,慢慢地,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知是光线缘故还是怎样,他一双漆黑的眼底微微渗出了一种幽蓝的光泽,那一线光,锐利犹若长剑的锋刃。
他扬手,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的东西,被扔进了旁边燃烧着的篝火里,却原来是一只小巧的黑发编织的草鞋。
那是昔年之时,他与莲见交换的信物。
她送给他时,说,与君结发,白首同心。
此时不过笑谈。
火光一燎,小小的草鞋被刹那吞没,犹若他已死去的青春与爱情。
他就以着一种锐利森冷却又意外凄凉的表情凝视着那只草鞋被烧灼成灰。
最后,他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将手里的令牌随手一掷,一声脆响,风卷浓夜,他已转身而去。
沉羽再没有回头,城头上只有篝火,在黑色的夜里,死寂地冷去了。
沉羽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走去,走了片刻,精铁铸成的城门发出沉重而让人牙酸的轧轧声,在他面前缓缓洞开,风带起插在门边的火把,一阵摇曳明灭。
就在这深夜流火之间,沉羽就这样,看到了对面的那个人。
素衣乌发,琉璃眼眸,那是他唯一的爱人。
燕莲见,他似咬牙切齿,又似甜蜜万端,将这三个字含在舌尖细细咀嚼,碎尸万段。
最终,所有所有凝成一个从容微笑,他向莲见走了过去,轻轻道了一句:莲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