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侵占了我(2)

死者在吕玉的想象中坐起来,睡下去,睡下去,坐起来……

“你怕吗?”徐鹏又微笑,齐整地牙齿和两个长形酒窝,友善迷人。

“我不怕。你爷爷很和蔼。我和你一起守灵。”

徐鹏看了看吕玉,眼睛里凝聚了一盏烛光,由于室内昏暗,那亮色象黑狗眼里的白点一样有些狰狞与恐怖,幻觉。吕玉又打了一个冷颤。

两人靠着大花圈坐着,衣衫与花花绿绿的皱纸磨出婆娑声响,花圈上贴了许多写满黑字的白纸挽联。静静地看着灵柩、跃动的烛光、死者沉睡般的面孔,做“道场”的调子象燃烧的烛焰袅袅缠绕。吕玉只觉得与徐鹏在黑夜里一起沉去,困极,双眼难以自控地粘合。徐鹏自然地送来他的肩膀,吕玉迷迷糊糊地依靠着。

突然间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急剧地下坠,无边地飘浮,一声沉重的叹息紧紧地追赶,茫茫黑暗中人影全无,极度恐惧令全部肌肉都处于紧张与酸痛状态……终于在温软的草垛上靠一会儿,毛茸茸的什么东西往脸上凑,好像是老黑狗,正觉得温暖,草垛里却传来一声叹息,惊恐回望,却是姥姥的坟头……吕玉惊悚苏醒,徐鹏正移开他发烫的脸。

伸出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双唇,混合着恐惧的甜蜜羞涩使吕玉芳心狂跳。她知道,梦中黑狗舔她的时候,徐鹏正在轻吻熟睡中的她。

忽然有人放烟花,天空中绽放巨大而绚丽的花朵,彩色的火星象雨一样降落。

·重逢·

徐鹏下葬于吕玉的心土,音讯全无。淡淡的惆怅,虚无飘渺,两年过去,思念仍是萦绕。

吕玉家居地很是偏僻,占地面积广,仅后园桔林便有两三千平米。桔树长了多年了,枝繁叶茂,幽静,也有点阴冷,一般只有吕玉的母亲在桔园里来来回回。吕玉父亲常年工作在外,家里只有吕玉和母亲。

村人说,吕玉家阴气太重。吕玉的房间向北,靠着桔园。由于房子几乎是隐建于桔林中的,所以光线极暗,墙壁色彩晦暗,一床一桌一柜,也呈深褐色,房间色调阴冷,偶尔来几个同学,房间里才有些明媚。自吕玉去十里外的县城上中学后,这房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阴森。

小年前夜。

这个寒假,吕玉变了样。身高增至一米六五,身段苗条柔韧,出落得标致异常;其次是变得寡语少言,逢人多以笑作答,忽然间载了许多愁似的,长时间躲在房子里不出门。吕玉象她的房间,被冷包围,同时也散发一种冷调。村人说她“眉毛低,阴气重,走路看得见鬼。”

吕玉不信邪说。鲁迅不是踢过“鬼”么。学校宿舍太热闹,便分外珍惜这拧得出水来的安静。村人还说晚间照镜子,吹口哨,亮孤灯会招鬼,吕玉毫不忌讳,晚间总是看书到深夜。

南方的冬天,棉被是冰冷的。吕玉脱了衣服钻进在火炉上烤热的被子里,从枕头下摸出小镜子,端详自己仰卧的面容。从额头、眉毛、眼睛、鼻尖、嘴唇,耳朵,细细走一遍,无声地对话,然后懒懒地伸出手臂,关了台灯,将睡眠之舟推置于夜的海洋。

有东西从被子上沉沉地辗过,由脚底渐渐往上,大腿、腹部,到胸腔时,吕玉已觉有些郁闷与窒息。吕玉奋力挣扎,却无法动弹,所压之处全失知觉,她恐惧地呼喊隔壁的母亲,却不能发出声音,手触摸到毛茸茸蠕动的动物……拼命的搏斗与歇斯底里地狂喊,象溺水之人,在水底与紧缠双腿的野草撕扯,绝望地求生。

她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伸手开灯……灯“啪”地亮了!吕玉惊魂醒梦,猛地坐了起来,满头大汗。这样的梦境,二年来不断地出现。灯怎么开的?手中那毛茸茸的感觉,又像自家的黑狗的身体。

关灯,黑暗里梦便很真实,吕玉有些害怕;开灯,被梦境左右,吕玉又觉得可笑。横竖睡不安稳,索性半躺于床,看英语故事。

白天有如劫难后的虚假太平。冬天总是阴沉沉的,全世界遭淡墨浸染了,透着昏暗压抑的亮光。

黑色风衣在桔园穿梭,吕玉走过每一棵桔树的身旁。桔园边上是长堤,堤脚枯柳成行,披头散发,目光沿坡而上,到了堤面,翻过长堤,便是溪水——绵延了多年的一条小河,如练带柔韧飞旋。

堤上三两行人来往,阒寂无声。

忽然有个影子一闪,定格长堤之上,象两年前那个守灵夜徐鹏闪现的姿态,依稀披着白色的斗蓬。吕玉一愣,难以置信。远远地,徐鹏朝她挥手的影子,让她欣喜万分。

走出桔园上长堤太远,吕玉便疾步朝姥姥的坟墓走去,那里有一条野径,跃过干涸的沟壑,便可爬上堤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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