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侵占了我(35)

有一天夜里,绵延了几天的雨,忽地疯狂肆虐,恃无忌弹,仿佛要淹没我的昏灯,摧毁昏灯下的我,我以为那是远去情人的追逐;闪电也来了,骤明骤灭,恐吓、威胁、逼迫着,我以为那是情债的化形;雷声隆隆,像一头狮子,远远的咆哮呜鸣着,目光如炬,隐藏着力发千钧的魄力,我以为那是爱我者沉痛的控诉;风像一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煽情地穿梭,极力推搡雨群,混在电闪雷鸣当中,欲一举歼灭我,连同我思我欲.——我是谁呢?劳众如此?

看许多灰飞湮灭的故事,万种滋味像野花一样开在网络的山头,我在枯荣交替的季节里没有了思索。我过得混混噩噩。只要冰箱内有食物,只要有满足肉体需要的能量,我就可以足不出户。黑帽遮颜上街,感觉眼睛的近视,实在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双耳失聪,也是件幸福的事情;惟有囊中羞涩,才是件痛苦的事情。小情侣搂抱着打我面前走过,会奇怪的瞄我一眼。他们或许疑问:这具青春的躯体,为何浑身透露的竟是尸体霉味与阴冷。

回忆是吞噬青春的吧。青春是用来回忆的吧。回忆却又给了人青春。

爱情曾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是抢购得来珍藏、品味的。但现在是市场经济的商品,竞争——践踏感情;有产者可以珍藏数份——一壶数杯论;无产者望洋兴叹——宁缺勿滥型。虫噬般的痛苦,深情的怨恨,以及失眠、厌食,脑海里不断地晃着一个人影……就这样的情景不知在哪一个时间中断了。如果说我原来渴望着做爱的话,我现在渴望的只是交配。来自我体内的原始冲动告诉我,只需要原始的解决。我惟一爱过的那个使我成为女人的男人——那具“做爱机器”,他因为“没看到我初女膜破裂的红血”,早已登上别人的客船。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平息了关于处女膜引发的怨恨。那些区别于交配的性爱,像所有已逝的东西,也化为虚无。当渴求只余本能,饥饿来自拉撒的地方。只有当我偶尔回想,我明白那曾是存在的。我会有片刻活在那虚无的快乐当中,忧郁着。是我不存在了,还是时光不存在了?我活着吧?我疼。明天,更是缥缈。

听说现在“网交”(网上交配)、“电交”(电话交配)、短信交(短信息交配)已成时尚。自由与空间无限膨胀。“卵”,便无所谓美丑了。

后来者,仍在延续或者重复某些故事,重复快乐痛苦,探究世界本源。

我像个老人,在黄昏地长椅上,咂摸关于曾经的滋味。

第七章 鱼刺

一桌子人围攻一桌子菜。我端着酒杯,围着一桌子人点头哈腰,像餐盘一样旋转。说实话,在敬酒的过程当中,我的心里一直装着那条清蒸鲑花鱼。开始它还热气腾腾,细葱覆盖它白嫩的躯体,但在我敬完第三个人后,已经有人粗暴地掠开了青葱,或者说有特别嗜好的人把葱夹走了,草一样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紧接着众人的筷子乱剑一样地扎过去,戳住一块块肉塞进自己酒精洗过的口腔,填入酒精浸泡的肠胃,于是鲑花鱼完整的躯体就千疮百孔了。我只有在仰首痛灌的间隙里,用那双因为酒精而血红的眼睛,去关注那条鱼,准确地说,是紧盯着弧形的鱼脊,因为,那是我最喜欢吃的部分。

终于敬完了一圈,我的屁股重重地落在软椅上。他们似乎是聊到了本地电视台的某个女人与本市市长的一个段子,一齐哈哈大笑。我在他们的笑声中果断地伸出了筷子,直奔鲑花鱼,把别人遗弃的,我饥渴已久的鱼脊迅速夹到我的地盘,在碗里礼节性地中转了一下,带着渴慕深吻的欲望,总算把它们送进了嘴里。鱼已经不热了,不热的鱼正好不影响我满足饥饿的速度。我的牙齿和舌头细心地工作,迫不急待地往喉咙里输送处理好的鱼肉,我的全部精神都倾注在消灭这段鱼脊里。当我的舌头和牙齿正在全力配合准备剔出那根小刺,我听到领导提到“张立新”,张立新是我的名字,我立即停止咀嚼。满脸笑容地将脸朝向领导,与此同时,我感觉有根小刺在向喉咙里滑下去,像羽毛坠落一样轻盈与柔软。

如果我当即狠狠地咳嗽一下,也许鱼刺就出来了。但是我肯定不能咳嗽。首先那有可能把嘴里的鱼肉残渣喷到领导脸上,那就像朝领导脸上吐唾液一样,令人尴尬与后果难计;其次是我根本没料到真的有鱼刺滑进了喉咙,因为当时我根本没有吞咽;再次我有过卡鱼刺的经历,吞口米饭就万事大吉,算不得事。

我朝领导笑着,还准备拍一句到位的马屁,张嘴间忽然感觉到鱼刺的坚硬,喉咙里针尖大小的一个局部产生了疼痛,随之而来一股说不清是想咳嗽还是想呕吐的冲动。我紧抿着嘴,我想我这个四十岁男人紧抿着嘴的样子肯定很滑稽。我的脸瘦,我用一只手捂住了包括嘴巴在内的大半张脸,歉意地朝一桌子人挥了挥另一只大手,镇定地往洗手间疾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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