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森林(68)

「我会骄傲地留在森林,或是走进另一座森林。

虽然我注定无法开屏,但你可以。

祝你开屏。

李珊蓝」

我曾告诉她,如果遇见真正喜欢的人,我会写情书。

所以我写了封情书,收信人是李珊蓝。

署名不再用柯子龙,而是用本名蔡智渊。

将这封情书贴在墙上,与黑色的字、蓝色的字、红色的字混在一起。

临走前,顺便帮房东找新房客。

只花了一天便找到新房客,是个30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他一走进楼上的房间,便被那片落地窗吸引住目光。

凝视落地窗许久后,他终于开口:

「这片落地窗好像千年未曾有人造访的火山湖,宁静深邃、晶莹剔透。

虽然它不会说话,但我感觉它正浮上满满的文字静静诉说一个故事。

太棒了!我一定要住这里。」

他越说越兴奋,说完后转头看到一脸疑惑的我,不好意思笑了笑说:

「我是写小说的,一个三流的作家。」

我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

「咦?」他注视着床边的墙,「墙上怎么会有一封信?」

他转头看着我,目光正寻求解答。

我看了他一会,便问了那个心理测验: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他想了很久,回答:「那我就不离开森林。」

我楞了楞,又问:『如果森林发生大火,或是洪水侵袭森林呢?』

「我还是不会离开森林。」他说。

『为什么?』

「这些动物都是我养的,不管我喜不喜欢。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彼此

拥有,也只拥有彼此。我没有权利、也不想决定哪种动物可以活、

哪些动物该死。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牠们,直到末日来临。」

他的神情很认真,但过了一会便笑着说:「我的想法很怪吧?」

『不会。』我也笑了笑。

也许就像martini先生觉得他跟我有缘于是告诉我他的故事一样,

我也觉得这个年轻作家跟我有缘。

『想听那封信的故事吗?』我指了指墙上。

「迫不及待。」他说。

我请他坐下,然后告诉他我的故事。

虽然他听得津津有味,但始终没插嘴。

「两年后,你会回台湾吧?」听完故事后,他问。

『即使布什总统跪着求我,并抱住我大腿,我还是会回来。』

「是为了李珊蓝?」

『嗯。』我点点头。

「是不是因为她已变成你右边的石头?」

『不只是这样。』

「喔?」

『我选孔雀的理由是因为如果不选孔雀,牠便活不下去。但我也是只

孔雀啊,如果李珊蓝没有选我,我也活不下去。』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

「我相信李珊蓝一定会再回来这里。」

『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你也会回来这里。」

我笑了笑,觉得这个年轻的三流作家有股说不出的亲切感。

「如果她回来,我会帮你转交这封信。」他指了指墙上。

『谢谢。』我卸下了心头重担。

把身上的钥匙交给他后,我跟他握了握手,转身离开。

是那种心里很清楚一定会再回来的离开。

终于要离开台湾这座森林了。

虽然荣安哇哇叫了半天,我还是坚持不让他到机场送我。

我没带走任何一种动物,只有自己同行。

天快要亮了,这时候的夜最黑。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机场大厅里,静静等待开屏。

jht.

~theend~

后 记

1986年春天,我搬进一个有两面窗户的房间,度过高中最后三个学期。

房间在五楼,两面窗户一面朝南,另一面向西。

朝南的窗外可看见隔壁女校的学生,这是我最大的休闲活动。

偶尔女孩们不经意抬头看见倚在窗前的我,便会窃窃私语。

大概是说些那个无聊的男生又在偷看我们,八成是个变态之类的话。

我当时丝毫不觉得羞耻,反而会得意地嘿嘿笑,还朝她们比V。

年轻果然真好。

向西的窗外,是海的方向,也是故乡的方向。

虽然根本看不见海,但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会有海。

(编按:此名言佳句出自《夜玫瑰》,红色出版社2002年11月初版。

欲购此书请洽出版社书库东北角,爬满蜘蛛网的书堆便是。)

对当时未满十七岁的我而言,对家乡仍然有一份强烈的依恋。

所以我想家时,就会站在向西的窗口,凝目眺望。

后来家不见了,我便关上这扇窗,不再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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