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18)

抱鸡娘娘进到浴房,反手把门掩上。

浴房中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也没有了一丁点的活气。是了,里面并没有任何活人,毒蛇一般的阴气激得抱鸡娘娘这个阳魃都打了个激灵。

冯时圆瞪着双眼,仰面倒在竹榻上,赤——身露——体,胸口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腴白的身躯好似一头被剖开的猪。

地上掉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抱鸡娘娘认出那是一颗心脏。

浴池里还漂着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脸朝下浸没在水里,只露出了一条修长的脊背。

像一条死掉的鲸鱼。

水已经变得冰冷,尸体也是冰冷的。

抱鸡娘娘盯着水里的尸体许久,手指拳了又放,青筋绷了又松,终于在浴池边伸下手,捞到他的手臂把他从水里拖上了池沿。

他的胸口和脖颈上各有五个深深的血洞,是手指cha过的。喉结下的血洞甚至直透后颈,可见cha的时候,用了多大的狠劲。

抱鸡娘娘木然的目光转向一边,看到地上滚落的膏脂,张了口,冷硬的声音道:

“李柔风,一个死人,是死不了的。”

她扯了块干净的白布扔到他身上,冷声道:“给你块裹尸布。”她的手指拂过那些血洞,很快便愈合了。

李柔风一动不动。

抱鸡娘娘拿了把剪刀过来,用白布裹在李柔风身上吸干了水,然后把这具冰冷的尸体抱在了怀中。

抱鸡娘娘口中狠狠骂道:“贱人!都泡肿了!我若是晚回来些,待你泡成个胖胀巨物,就算你自己不想死,我也得让你死!”

强悍的阳气丝丝缕缕渗入冰冷的尸体,浮肿发白的皮肤渐渐恢复原状。李柔风咳出点发绿的水,脸上总算有了几分活气。

抱鸡娘娘见他睁了眼,又开始呼吸,方把他松了些,拿剪刀去剪他手上的指甲。

李柔风十指上的指甲有一两寸长,尖利雪白如药银。抱鸡娘娘用剪刀剪,竟觉得十分坚硬,剪着极吃力。十根指甲剪完,剪刀的刃边都卷了起来。

她拿着那十根白雪烂银般的指甲看了半晌,连同上头干涸的血迹,放进了腰间的小布包里。

“阴间人头一次长出的变甲,格外难得。”抱鸡娘娘干燥无味的声音道,“变甲就是尸变时生出的指甲。你日后还是莫要尸变了,尸变的次数越多,你失去意识的时间便会越久。”

她拿起李柔风修剪好的手指对着灯火看了看,冷漠道:“更重要的是,长出的变甲会越来越丑。”

李柔风失魂走魄了似的,一言不发任由抱鸡娘娘摆弄。

抱鸡娘娘低头,只见他眉间倦然,仍是一副了无生趣的神情。站起身来,冷声道:“第一次杀人,自然不大习惯,以后便好了。”

她弯腰伸手一把扯下他身上的白布,喝令道:“起来!”

整个人都袒露在明亮的灯火之下,李柔风回了些神,慌忙又捡起地上的白布,盖住自己。

抱鸡娘娘冷冷道:“谁稀罕看一具尸体。”这声音不知为何,寒彻骨髓。李柔风打了个冷战,又听她命道,“把衣裳穿好,我们得在天亮之前把冯时处理掉。”

抱鸡娘娘走到竹榻边,一脚把冯时的尸体揣入浴池中,随即卷起裤子下水,用柴刀把冯时剁为几段。

“你经常杀人?”

蓦然听到李柔风的声音,抱鸡娘娘刀底一顿,怔住。他的声音似乎和之前已经有所不同,褪去了之前的煦和之气。

抱鸡娘娘打开浴池的水闸,冰凉的水混杂着血水和碎骨,从池口流泻而去。她的目光又垂落冯时尸块,嘴角牵出一个讥诮的笑,道:

“杀人如麻。”

夜色依然沉寂。在大郎君的一声啼鸣之中,李柔风拖着装满冯时尸块的麻袋,抱鸡娘娘背着两个装满衣裳和细软的包裹,小丁宝抱着一大袋冷馒头,三个人一同出了宅院后门。

四个孩子的鬼魂在他们后面蹦蹦跳跳。

第一个孩子说:“走了走了!阳魃走了!”

第二个孩子说:“是哦……终于走了!”

第三个孩子说:“笨蛋!你以为她以后不会回来了吗?她没有带走大郎君!”

第四个孩子说:“她烫死我了。”

第三个孩子又说:“笨蛋!你已经死了!”

李柔风木然地想,原来这些孩子的鬼魂和他一样,也总是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浮屠祠中再次升腾起冲天大火。冯时身上的油脂丰厚,烧出菜油下锅一般的“滋滋”声,听得小丁宝直流口水。

抱鸡娘娘递给小丁宝两枚折成三角的黄色符文,道:“去佛堂里,在佛像面前的香灰炉里把它们烧了,然后告诉你娘亲和妹妹,说你谋了份给抱鸡娘娘看家护院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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