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19)

小丁宝谢过抱鸡娘娘,走去佛堂。李柔风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无头女鬼,一只手抱着个婴儿,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头颅。

明黄色的符火在虚空中燃烧起来,小丁宝说:“娘亲,妹妹,抱鸡娘娘待我很好,她说,以后她的大郎君,还有她大郎君的老婆们,都归我来喂了,只要喂得好,我就有鸡蛋吃。”

那无头女鬼手中提着的头颅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随即和那婴儿如两缕青烟盘旋升空,渺然而逝。

李柔风忽然说:“我没想死。”

抱鸡娘娘怔了下,道:“好。”

火堆里噼噼啪啪地炸响,居然又热闹又温暖,令李柔风想起少年时的除夕,一大家子人围炉夜话,温馨又红火。

“你为什么要待在冯公公的身边?”

抱鸡娘娘皱了皱眉,拿木棍拨了拨火堆,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会,却还是不耐烦地回答道:“为了活下去。”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么?比如,想做点什么?”

抱鸡娘娘干燥地笑了下,声音仍是扁扁的,哳哑而不甚好听。李柔风皱了下眉,听见抱鸡娘娘说:“我么,就想在鬼市开个铺面,给人算算命,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这种——”

她从腰间小布包中摸出一根指甲,这指甲在火色中灿烂如月光,她轻轻一弹,便发出“嗡”的一声,清脆如金石之音,绵绵延延震荡开去。

可惜李柔风看不见。他倘若看得见,便会早一些知晓,这个女人原来有这世间最好看的笑。

第13章

一丛尸火,两样心思。

小丁宝蜷在火堆边睡着了,头枕在装着细软的小包裹上。另外装着衣物的大包裹,则被当做被子,在他身后为他挡御夜间的风寒。

李柔风和抱鸡娘娘则相对两无言。

抱鸡娘娘掐着手指,紧蹙双眉默然一算再算,确信之前自己没有算错,冯时的死期本就不当在今年。

她想起七年前的那一卦,她算出萧焉命中当有一大劫,得过,便有八十六年寿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与此同时,李柔风的命盘却现出一团混沌之状,非生非死,非吉非凶,非寿非夭,非福非祸——极怪异之相,令她茫然失措。

这一晚上,她终于想明白,并非因为她学艺不精,而是因为她当时见识太少。

她只能算出阳间的人,算不了阴间的事。只要有阴间人掺和其中,所有她算出来的结果,都可能被改变。

冯宅中的大郎君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打鸣,天色仿佛是在一瞬间白了。朝云叆叇,夜露未晞,在此阴阳相交之时,抱鸡娘娘从腰间小布包中摸出六枚一模一样的上林三官五铢钱,抛向空中,为自己算了个金钱卦。

大凶。

抱鸡娘娘嘴角一抽,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慢慢落下来。

也是意料之中。

她将六枚五铢钱放回布包,摸了张黄符纸出来,笔蘸朱砂写了些字,折好后放进了袖袋。

她拍拍李柔风的大腿:“放平。”

李柔风不知她所为何事,但依言放平,然后便感觉她枕了上来。一夜惊吓、奔波,不曾入眠,现在她的声音里充斥着疲惫:“别叫醒我,有人来了再说。”

李柔风刚想问接下来怎么办,却听见抱鸡娘娘恶狠狠地说:“闭嘴!”

阳魃的头颅小,而且轻,枕在他的腿上,并不会让他觉得累。阳魃身上甚至有一种清洁干燥的温暖,仿佛能够净化他的一切。

之前他连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恶心。兄长说的“我们李家的人,世代清贵,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净雅致”,在他身上就像个邪恶的讽刺。他从未想过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说服自己是值得的。太平盛世只有萧焉能给,他就算化作尘泥让人践踏在足下,又算得了什么。他的双足踏上故宅的废墟,鼻底飞入青烟纸烬时,他便确信了这一点。

但说归说,做起来却又是另一码事。当冯时的声音在说出“萧焉在城”后戛然而止,无论如何不肯再多言一字时,他仍然感到了绝望。便是做尽一切、折杀一切,他也只能得到那四个字。

池水冰凉,无论如何洗不干净他身上的油腻、肮脏,和血腥。他惶恐、厌弃、憎恶,他以为阳魃不会再回来了,她有什么理由再回来自投罗网呢?除了冯时无止境的羞rǔ与折磨,直至死亡,她还能得到什么?他杀了冯时,他一个盲掉的阴间人,逃不出禁卫军的手掌心。

李柔风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摸了摸胸口,一切都完好无损,仿佛他长出怪异长甲的五指并不曾在他自暴自弃之时狠狠地cha入自己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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