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连他的十指指甲都是平平整整的。
阳魃是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的,但她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到底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他越来越看不懂阳魃。
火势渐微,直至熄灭。他感觉到太阳升起,温热的阳光从他的左边肩头爬上来,落到他的头顶,然后又滑到他的右耳。
抱鸡娘娘一直在睡,呼吸低沉,他不知道女人睡觉是不是都是这么安静。
小丁宝蹲过来,递给他一个馒头,他吃了一小块,压住翻腾的肠胃。
小丁宝小声地叫:“三郎哥哥,我们认识一下,我叫小丁宝,今年六岁。”
李柔风扭头,循声面向他:“你叫我?”
小丁宝点头:“对呀。”
李柔风问:“为什么叫我三郎哥哥?你知道我在家排行第三?”
小丁宝摇摇头,“不是。”他说,朝枕在他腿上的阳魃努了努嘴,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娘娘有大郎、二郎,现在大郎、二郎都死了,你不就是她的三郎么?”
李柔风震惊了,“我不是她的三郎。”
小丁宝困惑地挠挠头:“那娘娘为什么要睡在你腿上?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么?”
李柔风说:“我是她的……”他艰难地措辞,“奴仆。”
“哦——是么?”小丁宝依然有些困惑,他说,“可是娘娘让我好好照顾你,说你没我懂事,也没我能干。”
李柔风哑口无言:“我???……”
两人窃窃私语,忽然听见浮屠祠外巨大的砸门声:“进去搜!看张翠娥在不在里面!”
李柔风慌忙摇醒抱鸡娘娘:“有人来了!”
抱鸡娘娘揉了揉眼,清醒过来。外面是大门碎裂的声音,抱鸡娘娘忽的捞起两个包袱从地上一跃而起,推着李柔风和小丁宝两人往一旁坍塌的佛塔奔去,“快走!”
她把两个人推进残破的佛塔之中,两个包袱也都塞给李柔风。从袖子里摸出那张折好的黄符纸按进小丁宝手心,抱鸡娘娘道:“如果明天此时我还没回来,你就带着这位哥哥去找通明先生,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帮你们。”
她又望着李柔风,淡淡道:“李柔风,你也不用担心,只要老实待在这个佛塔里头,一天之内你坏不了。一天之后,通明先生会帮你找到新的阳魃。”
她说完,犹不放心,又拉着小丁宝叮嘱道:“你一定得盯着这个人不许他出佛塔,倘若他非要出,你就说:‘你要去送死,那我和你一起去!’明白了吗?”
说罢,她便大步走了出去。
她方才说话极快,李柔风细细一琢磨,“一天之后,通明先生会帮你找到新的阳魃”,这是何意?莫非她这般离开,已经知晓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李柔风心中骤然一缩,像被一只铁手狠命抓捏,他扔下包袱,向佛塔外冲去,喊道:“娘娘!”
他一头撞在坍塌的石头上,撞得灰尘簌簌而下。小丁宝对抱鸡娘娘的话奉若神明,扑上前去抱紧李柔风的腿,一字一句学着抱鸡娘娘的语气道:“你要去送死,那我和你一起去!”
外面传来兵丁的呼喝之声,听起来数量不少。头领的声音道:“把张翠娥带走,押回衙内审问!”
李柔风还要循着声音追出去,小丁宝却抱得死紧,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娘娘说了,不许你出佛塔!”
李柔风重重一叹,无力地靠在了满是尘土的残墙上。他双手抓着自己的眼眶,蕴着泪低低地吼了一声。他有时候觉得,眼盲没有什么不好,这世上太多东西他不想看到。可这时候,他依然痛恨自己的无能。
小丁宝到底还小,对抱鸡娘娘有着绝对的信任,也没有那么多的愁苦。抱鸡娘娘让他等她一天,他便心无旁骛地等一天。有干粮吃饱,有衣服穿暖,入了夜,他靠在佛塔满墙的石佛龛前睡得香浓。
李柔风亦靠坐在石佛墙边,他慢慢地摸着自己的手指,心中泛起狐疑。
手指竟完好无损。
阳魃不在他身边已经半日,而且是半个白日。以他过去的经历,在白天他只要离开阳魃有个半日,他就会感觉到手足开始出现尸斑,指甲开始脱落,皮ròu溃烂。然而这一次,他身上竟然没什么反应。
为何?
糙叶拂动,寒露侵身。李柔风看见浮屠祠的院子里骨灰被吹起来,漫天的萤光飞舞。地上的糙木丛丛簇簇显形,庄严殊胜,秽土世界却变琉璃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