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75)

良久良久,她还是松开手,转过身,找到地上的鞋子,从榻子上垂下腿,背朝着他呆了好一会儿,慢慢说道:“东修治是同学的哥哥。在日本见过一面。待我很客气。从大连回奉天的火车上又见过,我给了他这里的地址,想要请他来做客的。

王爷怪我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也问过自己一样的问题。

因为我怕王爷。怕你生气,怕你找人麻烦。

现在看来,错都在我,不如早早说明白了好。”

她听他不响,便回头看看:“王爷若是因为觉得我有隐情相瞒,而不肯救东修治,现在我说了实话,你可愿意帮忙?”

“嗯……”显瑒作势思考,然后摇摇头,坚决地说,“不。还是不。”

他想说明月你说了实话没用,那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话没出口,明月已经穿上鞋子走了,只留给他一个消瘦冷硬的背影。显瑒坐起来,想要喊她一声,一个“哎”却又咽了回去,冷冷笑,又靠回榻子上,看手里《子不语》中《全姑》一篇,说县令逮到年轻男女通奸,遂将男的乱棍打死,女的发了官卖。显瑒放下书,确信汪明月是个糊涂虫,但绝对没有那样的胆子,想到“胆子”,就又想起来她刚才的话,她说她怕他,他自问一直以来带她也是和颜悦色,温柔体贴,一点点耐心法都用看这一个人的身上了,怎么她还是怕他呢?越想越不解,越来了脾气,只有你能留背影,我没有脚是吧?当下滚下床,穿上鞋,裹上袍子,推门就走。

过了好几日,谭芳都不太确定,自己竟从深牢大狱里面活着出来了。他看着通身渐渐结痴的伤口,觉得之前受到的严刑逼供都似做梦一般。军警和探子们咬准了是他,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就是要把他嘴巴撬开,谭芳抵赖得死死的:姑娘是认识的,常来我这里买榛子,银行的事儿不知道。良民,良民一个,做山货买卖。长官们要,就把我命拿去吧,但死了,我确是冤魂一条,冤魂是要索命的呀!钱在哪里?什么钱?问你们自己妈去!

他被带到那间屋子里,没想到军警们会来那么一手:找到那日本人指认。

日本人是认识他的,对视一眼就明白了。

这是他们见的第三面。

第二次是在藏着银行图纸的建筑会所门口,那日本人要进门,偷图的兄弟正要从里面出采,谭芳冒险上去跟他说话问路,这人转身的瞬间,里面的人得以脱身。

军警们手里拿的那个头像十有八九就是根据他的描述画出来的。

日本人认得他。如今他们只对视一眼,谭芳就知道了。他脸上镇定如常,但自己觉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可是事情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无论军警怎样暗示明示甚至胁迫,日本人都没有把他指认出来,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大白天睁着眼睛说谎,活活救了他一命!他直觉这个事情必然与南一有关,又暗自恼怒,最不愿意欠人情的自己又欠了别人一命。

被放出来之后,谭芳重开了山货行,心里面知道可能仍被人监视着,便状似正正经经地做了几天生意。只是没事儿的时候发呆,闹心,腿不停地抖动,把双手的关节摁地咔咔作响。他惦记着南一,又不知道怎么办,终于有一日小凤来了,他将她篮子装满,陪笑道:“妹子能不能帮我走一趟?”

“干嘛?”

“探一探那姑娘。”

小凤没有马上答应,坐下来,想了想,抬头看他:“哥是认准了吗?认准了就娶她!”

“没有。”

“没有还打什么关联?热闹还不够大,非得把命赔进去不可?”

“不是她,我这命可能已经都交代在里面了。”

“不是她,你也不会进去!”

“你不去我自己去。”谭芳伸手去抄篮子。

小凤离得近,一把夺过来:“……我去!我替你去!”

小凤按照谭芳给的地址找到了南一家,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女佣。问找谁。要找我家小姐?你在这里等等。

换了刘太太出来,看见小凤穿着领口袖口滚着兽毛的小棉袄,扎着麻花辫子,长着对厉害强悍的圆眼睛,身型浑圆结实,就已经明白了这人从哪里来的。怕人看见,只把她引进院子里来,却不让进屋,对她说话,半是请求半是强迫:“你们,你们放过我孩子吧!你们留她一条命吧!”

小凤看看她,冷冷一笑:“你的话我带回去。我还有一句话,得带给刘南一呢。”

“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小凤上来了下流泼辣的劲头,歪着头斜眼睛看着刘太太:“是你女儿缠着我哥,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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