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102)

左钧直大怒:“本来洗洗补补还可以穿!”

常胜捻亮了灯,移到近前,一点一点剥去她后腿上被血粘住的棉布,头也不抬,道:“给你买新的。”

左钧直嗤道:“常大人真有钱。”

常胜瞟了她一眼,“你才是大人,你六品,卑职没品。”

他说得一本正经,却逗得左钧直吃吃笑开。他出去采水,左钧直望着他清萧挺秀如雪中竹的背影,又想起刘徽来。自上一次见过他后,就再也没了他的消息。她也拐弯抹角问过常胜,常胜只晓得他有段时间在北境,后来又不知去向。

这老仆来杀她,刘徽到底知不知道?抑或,根本就是刘徽派来的……

刘徽知道自己在为明严造佛郎机火炮了么?

他若是知道,定会恨她。

可是她怎能去向他解释,这批大炮只会用于威慑,倘是明严真拿了它们去屠杀关外军民,她稍稍动些手脚,便能让它们变成一堆无用的破铜烂铁?

她到底是天朝子民。她不能见到北齐的铁蹄再一次踏破好不容易弥合起来的疆域,然后又是百余年的战火不熄。

可她也万万见不得刘徽受到半点的伤害。

天知道她夹在中间有几多苦楚。

腿上的伤仍是疼得钻心,却让她愈发清醒,苦涩滋味在心头泛滥成潮。

她是自作自受。

常胜端进来一大铜盆的雪,放在炉上,不一会儿便沸腾了。

左钧直望着窗外幽蓝的天,强打精神笑道:“煮雪问茶味,当风看雁行。真是好韵致。”

常胜置若罔闻,往热水里又沃了些雪,试了水温,扯了干净巾子并盆端了过来。

左钧直看着他凉凉的眉眼儿,仍是极秀美,却换了迫人的气势。不由得叹道:“当初让你扮这模样儿你只说不会了,今个儿怎的又这样来压我?”

他瞪了她一眼:“翻过去!”

她这个伤处不大好弄。伤在腿肚上,自己料理着别扭。常胜给她清理,她要么得侧着,要么得趴着。她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别的男子面前,这两个姿势都令她觉得万分不自在。

可他倒是说得轻巧。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左钧直一拍床铺,怒道:“蹬鼻子上脸了你!”

常胜不同她一般见识,行胜于言,伸手握住她的小腿稍稍抬起。左钧直大窘,忙叫道:“我翻,我翻!”

他手握处忽生炽烫,令她心跳面热。当年在南洋,常年炎热,当地女子习惯着短裙,她也于是觉得露个小腿没什么。可这样被拿着,她还是觉得羞不可抑。

趴在厚厚被褥上,拧过半截身子回头看他。

唉,真漂亮。

墨笔描过一般的眉锋,修长过眼。鼻梁挺直,唇角紧抿。麻衣相法中说这种模样的人大多性子倔硬刚强,与这小子还真是相合……再长大些,不知要祸害多少怀春少女呢……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手下极轻。温热软巾蘸去干涸的血迹,清理创口时更是细致柔和。左钧直竟不觉得疼。上了清清凉凉的金创药,又用白纱敷住,缠上绷带。他缠得不轻不重,力道和松紧正好,倒像是熟能生巧。想想他身为翊卫,修习得如今上乘功夫定是付出了不少血汗……左钧直看得出神,冷不防常胜抬头道:“姐姐发什么呆呢?”

左钧直脸上红了一红,期期艾艾道:“我……我在想,你将来会娶个怎样的老婆。”

“你这样的。”

“!”

左钧直热血冲脑,他说得这般自然而且不假思索,收拾起药匣和水盆就走一边儿去了,独留着她闷在床上纠结。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她这样的……她?还是别的像她的女人?……呸呸呸,她瞎想些什么,这不是自作多情么!转而又想,常胜除了有时候太无赖了些,还真是个宜家宜室万里挑一的好孩子啊。虽然是个小翊卫,可她绞尽脑汁想来想去,竟是觉得京中的那些个大小姐们都配不上他……一想到将来他会娶个骄横跋扈的大家闺秀或者温柔似水的小家碧玉,她都觉得万分的受不了。那时候他定是宠别人去了,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黏着她……这般想着,竟然觉得难过又怅惘……她胡思乱想,千思万绪,脑子里渐渐糊成一锅乱浆,迷迷蒙蒙就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这样儿的天底下自然就一个,还能有谁……”然而她这一夜折腾,费心费神,也没听太真切,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第一批佛郎机火炮一共造了三十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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