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43)

明严哈哈大笑:“好一个大钧播物,君明臣直,你以为扣上这一顶帽子,朕就不会治你擅闯文渊阁之罪?”

左钧直道:“小人乃是四夷馆的译字生,翻译遇到难处,前来查阅史料。小人斗胆以为,小人并无擅闯之罪。”

明严俯身抽出她手中的《淳化阁鸿雁录》,道:“朕还真看不出,这本书和你的译务有何干系。”

左钧直道:“崇光十年冬月,高丽臣子崔溥渡海返家奔丧,遭遇风暴,漂流十数日至我国东吴临海县界。此后一路随运河北上,取道东北,历时半年有余返回故国。崔溥回国后著《漂海录》一书,叙写这段经历供高丽王参考。臣奉命翻译此书,然崔溥论及当时北方政制、地志、民俗时,多处语焉不详,臣不得已从时人记录中寻找参考。《淳化阁鸿雁录》为当时东北山海关守臣,淳化阁主人刘毓的书信集,恰有多处可为《漂海录》之印证。”

左钧直娓娓而言,有理有据。明严想要鸡蛋里挑骨头,却也难以下手。静了半晌,明严命道:“起来。”

左钧直不敢不从,站起身来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候他发落。

“抬头。”

左钧直把头埋得更低:“小人不敢。”她名不正言不顺,连臣子都不敢自称,小心翼翼,只怕被明严抓住把柄。若说有什么硬伤,那只能是她的女子身份。但既然明严装作不认识她,这一关大约也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她满心里都琢磨着如何尽快脱身,冷不丁靛蓝封面的书卷作一筒抵上她的下巴,硬生生将她的头扳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涣散了目光。人说明严容色惑人,她当时光看他背影便恍了神,哪里还敢直视他?然而惊鸿一瞥中仍是看到了那张脸,着实是好看的过分。她幼时在外游历,见过许多出色男子,她自觉还是爹爹最好。后来认识了刘徽,看到过八英,都是难得的好皮囊。然而单就容貌,不可否认还是明严胜出。想来前有女帝,后有明严,那些朝臣们每日上朝,都会别有赏心悦目之感。也难怪国中科考入举的风气更浓,都是为了争睹圣上姿容……想想自己,左钧直多少有些叹惋。不过此时,被明严这样盯着,她倒是庆幸自己模样一般了。

“小小年纪,倒是能辩。你既身在四夷馆,倒是说说朕这四夷之策,当如何来定?”

左钧直倏然瞪大了眼,四夷之策,四夷之策!这是她小小一个左钧直,所能妄言的么!那书顶得她咽喉生疼,明严根本就没给她回避的余地。

左钧直闭了眼,想起那《太平渊鉴》,女帝挥毫题曰:……开万世之太平。太平,太平,绕着这个总纲,终究是不会错。她咬咬牙:“与远迩相安于无事,以共享太平之道。”

“哦?如今北有女真之患,南有交趾之乱,东有扶桑眈眈相向,西有回、藏土司归流未定。你且说朕该如何共享太平?”明严凤眸轻挑,语锋逼人。左钧直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那日从繁楼回来后,她拐弯抹角地问父亲:太子在朝中口碑如何?

父亲告诉她:人皆言太子虽不苟言笑,但为人较女帝仁厚和顺,沉敛稳重。

可是她见明严两次,两次都和“仁厚和顺”万万沾不上边,反而感觉他性深阻若城府,手段隐忍,心机深沉。

左钧直心头一动,女帝纵横捭阖,圣功煊赫,如中天之日,辉盖一切,反衬得明严的光芒黯淡了。但这样一个人,岂会甘于做一个守成之君?

绝无可能。

她不会看错,他眼中有风云之色,他胸中,莫非是……开疆之志?

左钧直狠心道:“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

“怎讲?”

“古人有言,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前朝炀帝妄兴师旅,征讨琉球,杀害夷人,焚其宫室,俘虏男女数千人。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虚名,自弊中土,载诸史册,为后世所讥。”

下巴上的书卷一松。明严凤目幽渺似海,深不可测,若有所思地将“左钧直”三个字轻念了一遍。左钧直心中茫然,见他净洁如瓷的右手抬起来,五指修长漂亮,竟是缓缓向她伸出。无名指上有一枚金色指环,缠绕着皎洁透明的细丝,宛如日月交辉。那日的血腥记忆猛然窜入脑海,左钧直浑身一哆嗦,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青砖墙。

外面大约是天黑了,夹层中本来光线不好,现在更是幽暗,仿佛空气中弥漫着浓浓雾氛。明严周身的莫测气息令左钧直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的手指将要触上她的那一刹,一个清澈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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