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77)

雪斋素来是说到做到。

左钧直柔顺缄默,由着他指使着人连夜将她的行李并小床搬到了他房中。

和衣而眠。

舱中漆黑,舱窗敞着通风,可见水色幽蓝点点。炭火片片暗红,暖洋洋的着实比她的小舱舒适许多。

左钧直睡得安然。

她并不担心雪斋会对她做出什么。雪斋的那两段话说得很清楚。首先她对他是个有用的人,退而求其次她才是个女人。

雪斋那并不是在求她抑或是劝她,而是先利诱,后威逼。

你,左钧直,若愿意为我所用,将有大用。

倘是不愿意为我所用,那便做我的女人入我后宫。

且权衡罢。

只要还在第一个层次上,雪斋不会动她。更何况她也不是个美人。

左钧直放松了身心,很快甜睡过去。她睡得很熟,连雪斋起床都不知晓。

次日中午便抵天姥城。

左钧直曾读过马西泰写给家乡友人的信,其中形容天姥城曰:

“……盖诸地商贾,贩运货物之巨,虽合全世界之数,不及天姥一巨港也。每年有巨舟千艘,载运胡椒至天姥。其载运别种香料之船舶,尚未计及也……梯航万国,此其都会……四海舶商,诸藩琛贡,皆于是乎集……”

这个形容,毫不夸张。这次来,左钧直发现天姥城的港口愈发大了,较五六年前扩展了两三倍不止。水上船舶辏集,巨大船帆遮天蔽日,桅杆鳞次栉比、高耸入云。岸边杂货山积,各种肤色、服饰的藩客往来如织,水手、舟师、商贾、市舶司官员等各色人等杂作一处,热闹非凡。然而再细细看来,熙熙攘攘间却并非杂乱无章。时时刻刻有船只舶货出入吞吐,各循其道,秩序井然。

市舶司查验勘合公凭和船上人货时,雪斋指点道:“天朝市舶制度本来古已有之,自成体系却是在你们云中君手中。如今云中君虽早已不亲治天姥城,天姥城循其律令却能欣欣向荣,可见法度之效,大过于人。你们的云中君,我甚是钦佩。”

左钧直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治港如此,治国亦如是。倘若制度行之有效,上至王子、下至平民俱能约束,那么即便国君平庸无能,国家亦不至于速速衰亡。”

雪斋知她是想起大楚裂国的教训,道:“你在天朝,不过尘芥微职,距离皇帝有九品之遥。我则手握国之权柄。你来我扶桑,时时处处可与我这般恳谈无间,岂不是比你做个任人宰割的四夷通事要有趣许多?”

左钧直不痛不痒道:“将军如此锲而不舍,真令人心折。”

雪斋浅浅眯起眼笑了,眼角笑纹亦是刚毅如刀锋刻画。“本将军向来说一不二,像这般劝人,还真是第一次。你若不领我这个情,我也只好把你丢进东海里喂鱼。”

左钧直眺望着前方浩渺无极的碧蓝海水,雪白的沙鸥在天际飞翔,时而有海鱼跃出水面,银鳞闪闪。“上古炎帝有女名女娃,溺于东海,化身精卫之鸟,日日衔西山之木石,湮于东海。不知道是天上的哪一只啊。”

五六年未至,天姥城中的异域风情愈发浓厚。除了扶桑、高丽、琉球、暹罗、交趾、爪哇、吕宋等许多周边国家之外,还有许多头裹白巾,来自波斯和阿拉伯的巴士拉、哈姆丹、设拉子、花剌子模、大不里士等许多地区的穆斯林。有诗赞曰:“缠头赤脚半蕃商,大舶高樯多海宝”。而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亦是不少,浑身浓香扑鼻,熏得左钧直直打喷嚏。天竺人热衷于刺青,莲花、猴子、四头的梵天,四臂的毗湿奴,还有……林伽相的湿婆……

城中商区店肆稠密,异宝珍玩充羡其中,随行侍卫沿途购买补充出航物资,左钧直和雪斋自然是见得多了,直直前行。

过了商区、栈房仓库区、又行得一段,便见得大片的高墙大宅,多是西域风格。其中男女衣裳鲜洁,银带银刀,或戴圆帽,或佩头巾。雪斋腰刀蹭到一个雄伟多须的男子,那男子登时怒目而视,左钧直忙行西域之礼,以高昌语说了两句,那男子点头离去。

雪斋怫然道:“我很不喜欢你这般低声下气。”

左钧直愣了一下,道:“这是西域高昌国人,凶猛好战,控制着天山南麓的交通要冲,垄断西域香料和丝瓷贸易,在天姥城势力极大。我们不过短暂居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雪斋道:“你还会高昌话?”他知道她是左相的孙女儿,却未细究过她母亲的来历,是以不知。

左钧直垂目道:“我妈妈算半个高昌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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