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33)
“我心好吗?”
“是。当年我爹娘被恶人杀害,我流落在街上,被恶狗追,被别的孩子打,是秋姐儿把我带回屠神寨,给我饭吃,给我地方睡,才叫我活到了今日。”
“屠神寨是土匪窝,你喜欢当土匪吗?”上好药,晋秋放下他的裤腿,将晋诚的腿慢慢放在地上。
“不喜欢。”谁会想要当土匪啊,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所有坏事都做绝了,他才不想做坏人。
“可是秋姐儿在哪儿,我就想在哪儿。秋姐儿是我的恩人,我这条命是秋姐儿的。就是秋姐儿要我去杀人,我也去。可是秋姐儿不舍得,让我做了个烧火的小厨子,手里干净。”
他一直记得,他这条命,是晋秋的。
所以当年屠神寨被官兵上山绞杀,他半夜起床撒尿时瞧见山下连成一线的火把就觉得不妙,跑进晋秋的房间将熟睡的人先扛出了山寨。他是个烧火的厨子,平日里山上山下跑习惯了,知道哪里可以藏身还不被人发现,他将晋秋藏了起来。
可是听见声响醒来的人瞧见被烧了一半的寨子,不听他的劝拦又折了回去。他跟在她身后,听见浑身是血的兄弟说,寨子里独不见了覃一沣和他娘覃兰雪。守夜的兄弟看见他带着绑来的富家少爷跑了,一定是他去寻的官兵来。
再后来,他们把六十个兄弟的尸骨埋在后山,没有立碑。刀口上舔血的人,不敢用真名,害怕哪日去阎王那里报到时,被杀害的人告了状投不了胎。六十个空碑,埋的是屠神寨的斑斑恶名和染尽鲜血的过去。晋雄的人头被挂在镇口的墙上,他跟着晋秋去瞧过,只记得当时晋秋恶狠狠地说,一定会报仇。
后来七年,他们依然在屠神寨,废墟重建,学着山下的村民一样种粮食做买卖。直到有一天,晋秋说:“诚儿,我们去天津。”
又是一把火,这下把屠神寨烧得干干净净,再无重建之日。
于是,他们真就来了天津,有了缺月坞,一直到现在。
“秋姐儿,覃一沣跟你说什么了?”
斗三两回来时,说一个字也没打听着。
晋秋摇头,打发着晋诚出门。他人立在门边,吞吞吐吐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我知晓这些天你心情不好是因为跟孟珒修散了。可是秋姐儿,当年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你没救下他,他自然不用兑现承诺,你这是强人所难,到今日,却变成了自作自受。秋姐儿,是不是一定得是孟珒修?非他不嫁吗?不会,你人好看,又有钱,哪里会愁找不着好人家啊!秋姐儿,既然散了,就忘了吧,往前走,过去的人就留在过去吧。”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晋诚不知道晋秋听进去了没有,只是真瞧见了一颗泪珠子从晋秋脸上滑了下来。他知道,他的话肯定戳伤他秋姐儿的心了。
只是他不知道,戳中心窝的话,是最后那一句——过去的人就留在过去吧。
过去的人,明明就在眼前。一个她想从心里剥去,另一个想要挤进来。选择题她会做,只是她不知道,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
屋里只有一处亮着灯,光线不大好,晋秋蜷缩着卧在床上,手摸进枕头下,摸出件小东西来。
那是枚小小的铜币,上面穿着眼,以前是拿根红绳套着的,现在红绳不见了,只剩下这枚铜币了。
铜币的一侧刻着她的名字,是当年魏箐下山时送她的,说可保平安。
那时候她笑,不过一枚铜币罢了,哪里有如此神用。
可这枚铜币在官兵绞杀,屠神寨被烧那日丢失了。
失而复得,是那日在长久里,覃一沣将铜币送还给她。
她捏着小小的铜币,刹那失神。不等她问,覃一沣先说:“是我捡的。”
“铜币是在那晚大火里掉落的。”晋秋回忆着,“后来你回去过?”
覃一沣点头。
那时候他把孟珒修送走,为的是断了晋秋跟孟珒修之间的承诺。他回去的路上想,要是回去见不着她了,什么承诺不承诺的,都是狗屁!
他什么都管不了了,忘记了覃兰雪叫他快快逃命的话,一路狂奔回去。寨子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他在覃兰雪的叫喊声中,只找着了那枚一直挂在晋秋脖颈上的铜币,就掩在灰烬里。
“为什么要回去?”
“找你。”
“然后呢?”
“带你走。”
晋秋没有接话,覃一沣低着头,也不急,目光落在那枚铜币上,耳边好像响起了覃兰雪的声音。她问他:“你捡那东西干吗?又不值钱。”
铜币是一文的,连包子也只能买个素的。可是这东西是晋秋的,什么值钱不值钱,他就这一件东西是晋秋的,还是捡回来的,宝贝得不行,贴着胸口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