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南+番外(21)

作者:虚海 阅读记录

尚且不能深刻理解死亡的年纪,却因拥有死亡的伙伴而倍感满足。若有一日能够深刻理解忘记,那么距离理解死亡的时日也相去无几。

有一天的庭院里凌晨时分便热闹非凡,藤权介寻那声音来到枫叶林前。林子里拥着三两个人,将一座错落有致疏密得当的树林砌成一堵高墙。

藤权介站在微寒的晨风里,树林的身影忙碌往来。朝雾散去的时候,人群由林子里出来,藤权介终于看到熟悉的面孔,那不正是侍卫在父亲身侧的左近将监么。连忙拉住他问道,“在这里作什么?”

藤权介心想,左近见到自己出现在这里,应该也分外的惊异。果不其然地原地伫立着,身后的家臣手里正拎着一卷草席。藤权介指着那草席又问,“这里面的是什么?”说道这里,藤权介又看到另一家臣手里的渔网。

左近吞吞吐吐地,“唉,这个……”

藤权介说,“快点说吧,在镜池边上忙活了半晌,我就一直站在这边上看着呢,那张渔网是用来打捞死鱼的罢。”

左近指着草席道,“这个么,确实是一条死鱼,老爷吩咐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惊动两边的少爷休息。您现在这里,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呢!”

藤权介说,“把那个席子打开瞧瞧。”

左近与家臣面面相觑,对藤权介说,“还是不打开的好,里面有不洁的东西。”

藤权介指着草席的手指纹丝不动,“打开。”

家臣们一致看着左近,“怎么办呢?”

左近小声咕哝,“烂的并不厉害。”便吩咐说,“打开罢。”

三个人将草席置放在地里,解开扎好的草席,席子被摊开来,腥臭味也如渔网一样扑到藤权介的脸上。枯黄的草席与薄纸般雪白透明的尸体粘在一起,在水的作用下,紧紧地粘合。鱼鳍的部分已不能与草席分开。黑色的眼珠留恋着原初这一窄小避难所中的黑暗,因在藤权介的影子之下的金白鳞片如珍珠一样美丽。

藤权介看向脊椎那里,完整的背鳍像浸湿的绸缎,不依不舍地纠缠在金鲤的身上。藤权介的目光又回到鱼眼的地方,这才发觉这具尸体的鱼头看起来柔嫩非常,家臣的手指扒在草席上时,鱼头相较他们粗糙的手指而言,有如萎缩一般怪异。

“怎么死的?”

“啊……”左近窥视着藤权介的脸色,“突然就死了,我们都很奇怪。”

“是什么时候死的?”

“或许是昨天夜里,或许是今朝凌晨,不知道呢。发现死鱼的人告给我的时候,也已经在镜池里漂浮了一段辰光。”

“这条鱼打算怎么办。”

“应该是运到外面……”

“然后呢?”

“然后,是扔掉罢。找个地方掩埋起来就好了。”

“父亲没有说别的么,比如,火葬之类的。”

“公子是在跟我说笑话呢,若是皇帝陛下钟爱的猫狗拿去厚葬,倒情有可原。哪有给鱼火化的事情。”

草席又被匆匆卷起,绳结因为扎得粗糙,从家臣的手指缝里长长地垂下。左近与藤权介打过招呼,一行人在藤权介的目送下远去。

金鲤真的如他所愿地死去。愿望得以实现的时候,哪一部分出了差错。说来也奇怪,水仙花不过被移除了几天,有时注视着这片林子,却觉得好像这里的风景从来都是这样。水仙花尚在的时日的景色,很难记起是什么样子。

藤权介穿过枫树林,远远看到镜湖的水光溢到白砂的地上,有什么东西也在那里与他回望。藤权介莫名急躁地踱步两下地过去,白色的阴影更靠近了,水里一双灰黑的眼睛,幽灵一样凝望着他。裂成三瓣的背鳍缘何这样熟悉,藤权介的脑海里有了一些印象。

连同侧浮在水面上的身体一起来看,令人联想到其他白色的死物。白色的绢衣,好像差一些刚强。白色的瓷器,又太过生硬。藤权介心想,若用这样的鳞片比拟藤中纳言那枚精致的面具,各个方面都觉得恰到好处。三瓣的背鳍正好贴合在嘴唇的位置上,与正中的唇纹严丝合缝地交融在一起。

事到如今,藤权介不敢去看哥哥戴上面具的脸了。

鸭川上空的雨丝变得像铁锥,骤然猛烈地拍打在彼此的头顶,要挟似的强迫藤权介颔首看到地上去。

哥哥的声音偏偏近得像在耳旁说,“我说起话来,也真是荒唐。明知道过去的事情永远不会过去……总以为时间长久了,像受伤地方的疤痕会自然的淡去,属于我的伤痕也应要淡去。”

可鸭川神官置若罔闻,语气较方才那有情感的枯枝断裂,这时候竟显得官方起来,像个检非违使办案似的询问,“这个面具,一直戴在脸上么?”

同类小说推荐: